“她触摸了你的脸,并把你从十二楼推了下来。整个过程你感觉到了身体和面部产生剧痛,但坠落使你忘却了这一切,你摔在地上,整个人精神恍惚,但没有死。”
盖瑞·范伦丁总结了桌对面少年过去半小时内提供的所有信息,仍觉价值不大。
“你几乎可以肯定对方是个女人,大概穿着蓝色紧身的长袖外套,头发也许是棕色,或是黄褐色,肤色洁白,”盖瑞·范伦丁看着笔录,继续总结道:“你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确定她的裤子是褐色的,与发色接近,这点值得一提,你观察的很仔细。长相嘛,你没看到!”
“上帝呀!你确定么,你没看到她的长相!”盖瑞表现沉稳,语气却出卖了他:“你说她面对面给了你一巴掌,你却没能看到她的脸?”
盖瑞再度审视起年轻人的资料:
杰罗尔·艾尔顿
男性,16岁
奥贝戈里亚联邦国柏斯市人
无精神问题
.......
手指按压在种族那一栏,盖瑞·范伦丁仔细看了几遍,对比少年漆黑的瞳孔与发色,“古东方人?”
“是的,”杰罗尔·艾尔顿脸颊通红,惭愧地低下了头,“我知道很难以置信,不过我确实记不清楚。”
“你自称古东方人,父母栏却是空的!”盖瑞拍了拍桌子,语态变得锋利,“你连爹娘都搞不清楚,凭什么自称古东方人?据我所知,古老东方国度的人种还挺稀罕。”
盖瑞猛得又拍了桌子一下,杰罗尔吓的一机灵,整张脸唰的通红。
“不是自称,”杰罗尔手脚忙挥舞起来,口中却期期艾艾,“发色,对发色,还有瞳孔。墨发黑瞳是我的标志,大家都知道。我和周围人不一样,和你也不一样,你是个光头,我没有轻视的意思,我是说我的头发和眼睛能告诉你我的人种......”
“黑发的就是古东方人?我也可以留长发染色!”
“黑发不能,墨瞳可以,”杰罗尔继续道:“瞳色多种,却只有东方人占有黑色。”
盖瑞咧咧嘴,转头望向右侧玻璃墙,对玻璃挤眉弄眼。玻璃外是一条走廊,对面墙壁粉刷地纯白,纯净如同雪地。
过了好一会,杰罗尔沉静下来,盖瑞·范伦丁才又用手指点了点桌子发出动静,“让我们再来看你的描述,请注意用词,‘几乎可以肯定’、‘大概’、‘也许’、‘百分之八十的把握确定’,小子,这就是大脑全力工作的结果?如果你并非伤员,今天过后铁定就是了。”
“我也不想,真的抱歉。”杰罗尔头埋得更低了。
“你身上是否发生过异常?”盖瑞漫不经心地问。
“我不明白,生病算么?”
“一切蕴含于生活中的事项,一切,只要你觉得不同寻常。”
杰罗尔努力回忆,“有很多,我生过病,上过几年学,每隔一段时间会想吃肉......”
“乖乖,我也生过病,也上过学,老子每天都吃肉!不同寻常懂么,不同寻常!”盖瑞用力敲敲桌面,“愚蠢的小子,我们来规定一个界限,比方说身体,你的身体是否有异常!”
杰罗尔努力想了很久,抿抿薄唇,声音微不可查,“我生过病......”
“去你那见鬼的病,教尸鬼把你抓走吧!”盖瑞·范伦丁大声说道:“你那见鬼的咳嗽持续了很久,也许是两个月,也许是半年,或者更久,我很遗憾,但没人关心你的病情,这不能叫异常,懂吗?”
盖瑞突然起身,抓住了杰罗尔的衣领提了起来,杰罗尔瞪大了眼睛,拼命扭打盖瑞的手臂,却怎么也无法挣脱。
天呐,他好大的力气。
杰罗尔悬在半空,憋闷地喘不过气。
盖瑞整个上半身俯视过来,矮壮的身材并不比杰罗尔高,却像巨石滚动那样几乎要碾死杰罗尔。
“小子,如果你没有我满意的回答,或许你就不仅仅只是个伤员了。”盖瑞恶狠狠地威胁,再度问道:“你的身体是否有过异常?”
杰罗尔惊恐万分,一生的大事儿全都从脑海闪过,又全被抛在脑后,忽然他灵机一动,“我从十二楼摔下来,却没有死.....”
“是的我知道,那不是你的异常,是我们的。”盖瑞叹了口气,试探性的上下晃动手臂,“你怎么这么轻,你没有力气吗?”
房门忽然被打开,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半边身子探进门内,饶有兴致的打量杰罗尔几眼,轻轻点头,笑容和煦,没等罗杰尔回应便说道:“结束了,盖瑞出去吧,杰罗尔请回到病房休息。”
“请不要介意,盖瑞脑子里长肌肉,请您务必原谅他的粗鲁。”这话是对杰罗尔说的,杰罗尔赶紧点头,示意自己并不介意。
盖瑞·范伦丁冷哼一声,抛下罗杰尔摔门而去,半边身子探进门内的男人一边抵住房门一边微微躬身,算是行礼,随后冲门外喊了一声,很快有白衣护士搀扶杰罗尔回到病房。
杰罗尔很疲惫,不仅仅因为应付盖瑞,身体也是。他已记不清日期,只记得身体在坠落,永无止境地坠落。
有人摸了自己的脸,是个女人,脸庞很痛,有什么被撕开了。或许盖尔是对的,女人打了自己一巴掌而非抚摸,可杰罗尔记不清了。
那女人身影模糊,伸手将自己推出护栏,她力气很大,大得惊人,让人无法反抗,也许比盖瑞还要大。
身体变得很轻,血液在心脏内有一瞬间失重,心悸和恐惧顿时灌满了胸膛。
风在耳畔低语,气流吹得衣袖猎猎作响,后背不自然地绷紧,杰罗尔感觉到了空气的托举,像一双没有缝隙的手,轻柔而有力。
风声越来越大,那双手托举的力道也越来越大,背后漆黑一片,是疯狂上袭的大地。
杰罗尔忽然挣扎起来,他想控制身体,手臂发疯似地挥舞、脚掌不断蹬踩,内心祈祷能于虚无处借取力量。但他什么也触碰不到,风声反而更大了。
他忽然听到一声巨大的响动,身体接触到了东西,后背触及坚实,有一团温暖在后背缓缓融开,包裹了他整个身躯。
杰罗尔仍旧无法动弹,只有用力昂起头,看到脑袋触及的地砖上尽是殷红。红色液体从背后溢出,冒着热气,这液体就是温暖的来源。
杰罗尔感到身体越来越冷,寒气逼人,面前出现一张他看不清楚的脸。
那人蹲在地上观察他一会儿,很快让出了天空。高楼上的女人俯视大地,手指纤细,正拨弄脸庞。女人注意到地上有两道人影,便漏出眼睛盯着看。
杰罗尔看到那女人竟是自己,自己又跳了下来。身旁的人也跳了起来,跳的很高很高,还摸出一把刀。
意识忽然远去,杰罗尔冷的发抖,缓缓闭上眼睛。
“我死了么?”杰罗尔·艾尔顿问。
“是的,你已经死了。”
护士在他身边放下一张死亡证明。
............
走出门去,盖瑞·范伦丁看到了站在玻璃墙后的老头董事奥斯特罗·昆特先生,以及罗兰·杰弗里。
昆特先生是位老派绅士,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到满脸皱纹,发色银白、长长垂到脖子。但老头衣着得体,干净整洁,一身体面的老派西装,笔挺有力,右额一道长达十几厘米的、斜向下的伤痕,左眉上方则有一道短伤。
下颚还算方正,一圈白色络腮胡须修剪得短而坚硬,衬起消瘦如铁的躯干。
昆特先生笑起来,就成了咧开嘴的铁块。
罗兰·杰弗里是个二十来岁的英俊男人,黑发蓝眼,自幼失去双腿。他为人冷漠而性格倔强,拒绝医疗部提供义肢,说辞是厌恶依赖外物,事实上的确如此。
年轻的杰弗里先生是少有的、真正的政治家和金融家,智慧而富有头脑、触类旁通直觉灵敏,总能在交际和交易中得益并全身而退。
罗兰多年来挣得海量财富,庞大到足以供养起一只军队。
他也的确是这么干的!
“智者,”盖瑞先问候罗兰,许多人称罗兰·杰弗里为‘智者’,实在是贴切,“昆特先生!”
罗兰嗯了一声,低头扫视一份报告。
奥斯特罗·昆特推着轮椅上的罗兰,“跟我来,你也来,杜克。”
“遵从您的吩咐,昆特先生。”戴着眼镜的杜克微笑回应,跟盖瑞一同跟在奥斯特罗·昆特身后,拐了几个弯,乘上直达顶部的电梯。
终点是一扇办公室的大气房门,门色深棕,有正常房门足足两倍大。此时房门后敞,一片空地正对过来,后面墙边是一张长度夸张的半弧形办公桌。
桌子从左到右分成四个区域,依次陈列有典藏雪茄的透明柜台、放置一台电脑的办公区、一长段放置各类分酒器、醒酒器的品酒区,和占有长度近一半的、堆满杂乱文件、末端接有数座书柜的阅读区。
一扇落地窗占据整面侧墙,窗外涌动着海潮,夕阳泛出暗红洒进来,照的另一侧墙壁上的画框光彩熠熠。
整间房铺设深棕地毯,昆特先生将轮椅推至画框前,罗兰抬眼看到一幅印象派日出油画。
“技法掌控过多会导致滥用,艺术总在挣扎与嘶鸣中向荣,在成功与喜悦中衰败。”罗兰·杰弗里把报告交给昆特先生。
“线条、光影和色彩贫乏局限,容不下你。”昆特说。
“只是在考虑升值空间。”罗兰把自己推到沙发旁边。
盖瑞一进门便大喇喇倚靠在沙发最中央,杜克不知从哪里摸出高脚杯,偷偷开了一瓶酒,一半倒进醒酒器,瓶中剩下的三分之一倒进高脚杯。
“这酒不错,昆特先生。”杜克抿了一口,赞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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