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斜辉层层叠叠,将西方的半抹天空染出斑驳霞光。
黑夜临近,瓮城的余温未消,可坐落于西北角的五芒山已经暗暗透出寒气。
据说这座现如今仙气腾腾的高山以前并不叫五芒山,而是五煞山。山上常年寒风彻骨,冰雪难融,使得位于其脚下的瓮城苍冷荒凉,春不生芽,秋不收果。
人们说那时山里住着五只玉煞兽,它们獠牙麻背,与冰雪同色,形如守宫,动如长蛇,每到夜晚便会伏地而出,从身上的每个孔隙吸收周围仅有的热度,释放体内的寒气。
曾常有义勇之士为了一战成名不惜踏雪寻兽,可都在暗夜消失在一片雪茫茫中,尸骨无存。历经千年之久,瓮城世世代代的人老的都被苦寒逼死了,而年轻的都逃离了此处。整座小城在某个夜晚变成一座空城。
寒气开始向城外蔓延。
正所谓“放着鹅毛不知轻,顶着磨盘不知重”,如此不知轻重的行为终于惊动了远在京都的皇帝,他明诏能人异士前往瓮城破五煞,携兽返,功成者得赏一座城池。可这次去的人却都被钉死在了瓮城城墙之上。
玉煞兽下山了。
随着城墙上的尸首越来越多,撕诏令前往瓮城的人变得越来越少。整个蜀国因为寒冷季节的延长而慢慢颓萎,逐渐走向灭亡。新的国主占领此地,带来了大批金银珠宝,充盈了已为虚囊的国库,从此邱羽国应运而生。
但瓮城内五只玉煞兽依旧虎视眈眈。
这次前往灭兽的并非仙士或异教徒,而是身为一国之君的邱羽棠。传闻他嗜好豢养奇禽异兽,他手上那把弓救过无数兽类,也射杀过无数凶禽。
他带领百名箭术精绝者入瓮城,可最后出城的却只有两人——邱羽棠和一名天降修士。
五只玉煞兽被屠于瓮城内,修士只道慕名前来,恰巧搭救。可邱羽棠却坚持要论功行赏。修士推辞不得,求赐五煞山,并准许其为山更名为五芒山。
五芒山化雪迎春,修士在此地开山立派,取名仙宗派,许多能人异士皆慕名前来望能入门修得正道,仙宗派由此被发扬光大。现如今仙宗派的掌门许如致便是开山祖师的第九代传人。
邱羽若珏此次途径瓮城,前往五芒山,便是要拜许如致许掌门为师。可现在他却紧贴着五芒山的乱石壁,拢起红衣,抱着双腿缩成一团。
“就快到了,”远眺的黑衣人转头看他,“仙宗派。若珏皇子是去那里吧?”
邱羽若珏没有回答,垂眼看着地面。
黑衣人勾唇。眼前这个孩子让他想起了自己的风儿,也是这般心无城府,脸上的表情能出卖他的一切。若是活着,也该是他这般年岁了。
“你真的不是来杀我的?”邱羽若珏忽然说。
黑衣人一惊,很显然他又失神了,做他这行最大的禁忌便是这个。对面的孩子依旧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他背过身去,沉声回了两个字,“不是。”
“你是穿这种衣服的人中第一个要救我的人。”邱羽若珏又垂下眸子,可这次他那又长又密的睫毛却轻轻的颤着,“父皇说我是他唯一的儿子,有很多人要杀我,也会有很多人为保护我而死,所以我要好好活着。我不懂,既然那么多人想让我死,又有那么多人为我而死,我为什么要活。”
黑衣人转过身望向这个年仅十四五岁的少年皇子。说来惭愧,他活到如今这把年岁,却从未想过如此深刻的问题,而现下他更不知道要如何为这个很是困扰的少年解惑。
“那就为你父皇而活。”黑衣人走近两步。
“....我不愿。”
“怎么?你父皇对你不好吗?”黑衣人上前拉起邱羽若珏。
邱羽若珏轻轻地摇了摇头,抬眼看向黑衣人粗糙的脸,“他从不会救我。”
他又开始默默的跟在黑衣人身后向山上走,白日里怡人的五芒山没了阳光的照耀冷的刺骨,放眼看向前方的竹林,原本应该是一片嫩绿,望不到边际,可白色的寒雾如幕布般一倾而下,遮住了所有生还的迹象。邱羽若珏收回眼神,却在无意间定格在黑衣人身侧的那柄长刀上,裤缝摩擦刀鞘的声音粗麻而单调,就像曾经多少个日夜他听到对面人拔剑拔刀的声音,那是死亡的声音。
可他必须活。
邱羽若珏不禁咳嗽了几声,将长长的衣袂拢进怀里温暖已渐冰冷的身体。
“好了,剩下的路只能你自己走了。”黑衣人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四周,“放心,这里不会再有人杀你。进了前面那个门,便更不会有了。”
“你能留下来保护我吗?”
“不能,”黑衣人没有看他,错身向山下走去,“也许下次再见面我也是来杀你的。”
“......”邱羽若珏心沉了一瞬,可依旧不甘心,“你真的会杀我吗?”
“也许吧,如若希望你死的人知道风儿的下落。”黑衣人挥了挥手,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了。
枫儿是谁?或许我可以帮你找的。邱羽若珏没有喊出来,因为他怕他说的是一句空话,毕竟他很没用,生下来的使命只是活着。他帮不了任何人,就连自己都帮不了。
他在夜色灰蒙中站了许久,直到被一阵寒风刮痛了脸颊。
“若珏皇子,师父等候多时了。”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