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儿,看见太阳了吗?”
孩子手抵了抵额头,最后泄气的放了下来,“什么都没看见,阿爸。”
“唔,看来这个巫师也是个蠢货!拉下去割肉放血,喂羊!”
“等等!”孩子抬手喝停了士卒,一双湛蓝的眸子散发出不合年纪的厉色,“阿爸,天神会惩罚滥杀无辜的人,而且羊不吃肉也从不喝人血。”
“滥杀无辜?呵!那天神早该把邱羽氏祖祖辈辈钉在赎罪架上了!可他们还活着!而且还活的比我们好!真儿,阿爸活了五十六年,也从未见过哪只羊吃肉喝血,可它们会的!你放眼瞧瞧,那里,还有那里,哪还有草根能让它们活呢!它们想活着,就必须学会有什么就吃什么。”
孩子低下了头,双拳紧攥着,不再说话。
远处的祈祷声停了,这片湖州大地一时的希冀随着徒然的静谧而消失殆尽。
轻壮的臣子和将士们都施礼离去,帝湖的岸边只剩下高位坐辇上的父亲与孩子。
孩子名叫祈颜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却健壮的像只幼虎。他现在是大哲洲唯一的王子,原本还有个哥哥,可五年前自告奋勇携一队精壮将士远赴极地便再也没有回来。
极地,那是哲洲人最恐惧的地方。
那里似乎住着一条万年冰龙,不知从何时起它开始向这片土壤肥沃、湖水浩渺的大地狂吐寒气。慢慢地,哲洲被寒冷的冰雾遮天蔽日,千条湖泊冰封,大片大片的草地消失,人们将单薄的衣衫撕开续入保暖的绒毛绒布,再看不到肥嘟嘟的羊群,再牵不回一匹雄壮的烈马。
祈颜真低头的沉思被有节律的呼噜声打断,他抬眼去看绒座上的父亲。
这只俯卧在大哲洲上的雄狮也已濒临迟暮,翻黄的脸上布满了斑驳的痕迹,帽冠边围露出的丝屡发梢灰白成形。自从哥哥走后父亲似乎对这片大洲彻底失去了信心,全然没了王族的体面,朝围议事会睡着,酒宴群臣会睡着,就连接待异国使节也会睡着。
可祈颜真知道父亲有心事,很重很重的心事。
现在朝中只有为数不多的一批轻壮官员还信仰祈颜长子王室,而另外的大多数早已在暗地里结为两只阵营,一只支持祈颜氏二王爷,一只支持祈颜氏三王爷。
眼看着朝中大局已经背向离手,祈颜真未等到父亲拿出什么制衡之策,却看着他一天天颓猥懈怠。
有时祈颜真在想,父亲是不是已经放弃这片土地了,是不是在等待着大哲洲被冰封的那一天。
“阿爸!快看!是布盾,布盾回来了!”
祈颜真手指着高远的天空,兴奋的转头要把熟睡的父亲唤醒,却忽然发现绒座上的人已经悄无声息的站了起来,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静静的眺望着远空,那眼神中隐没了多年的凌厉色正散发着炙热的光。
布盾是父亲从小养到大的老鹰,但祈颜真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了。
不过它似乎并没有忘记这个乳母般的主人,飞到近处后它放慢了速度,甚是乖巧的落在父亲的右肩上。
祈颜哲烈顾不上与这位‘老友’叙旧,他手脚麻利的拆下绑在布盾腿上的纸笺。祈颜真发现父亲打开纸笺的手在剧烈的颤抖,可这个颤抖却在父亲快速览过纸笺中的内容后猛地刹住。
这让他不禁踮起脚看向纸笺。
他熟悉这个字迹,娟秀僻洁,犹如苍陵寒梅独树一帜,却非故作清高。可如今这个字迹却不甚稳达,似乎书写者心中藏着无尽的不甘——‘浠氏全族愧憾’
祈颜真不太明白,又看了看署名,“浠染绝书?怎么会!”
浠染是浠将军幼子,曾是他的伴读。他尤记得那是个温润多才的哥哥。
可在他八岁的时候,朝中发生一件大事,那就是战功赫赫的浠将军忽然连夜离开哲洲投奔邱羽国。父亲盛怒,明旨浠氏全族叛国,悬赏人头万金。
“浠将军没有叛国?”祈颜真不敢相信自己脱口而出的想法,抬头看向父亲,期待着答案。
祈颜哲烈沉默了很久,将纸笺紧紧的握进手心,“浠氏全族为我们大哲洲而死,将是大哲洲永生永世的英雄!”
“阿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祈颜真拉住父亲的衣角,他感觉心中某处沉甸甸的东西正在觉醒。
“邱羽若珏!只要他死,他父亲邱羽牧衍终其半生的谋划将会土崩瓦解。”
“杀邱羽若珏?这就是浠将军假意叛逃哲洲的目的?”祈颜真瞪大了眼睛。
祈颜哲烈点了点头,“可惜那个孩子似乎被天神眷顾着......”
“阿爸,让我去吧!”
祈颜哲烈一惊,低下头看向孩子泵着亮光的蓝眸,“真儿....”
“我是父亲的儿子,自有天神护佑!儿子不怕邱羽若珏!”
“真儿,”祈颜哲烈用自己暗蓝色眼睛紧紧盯住孩子的蓝瞳,“你要牢牢记住,邱羽氏是我们祈颜氏世世代代的奴隶,是他们怕我们!尤其是我们的双眼!”
祈颜真很小的时候也曾听哥哥这样说过,可他不懂。现在他依旧不懂,但他终于有资格问了,“阿爸,跟儿子说说吧,邱羽氏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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