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反侧,蜷在床上的稚童抻起被子一角将自己裹的更紧,窗外天色浓黑,缩成一团的稚童紧闭双眼,可腹中传来的饥饿感已经衍变为阵痛。酸楚难述,腹间翻涌让稚童无比清醒。
迟等不来一声鸡鸣,稚童再忍不下去,像弹簧一样从床上蹦起,伸手摸黑。
月光映衬下,稚童从床缝夹板摸出个四方纸包,巴掌大小但叠放的极为精致,是他找了好久的含盐碱极大的观音土,稚童用手指轻轻掐出一撮,抿在嘴中,连忙踩着小凳整个人趴在角落足高的瓮上。
年龄尚幼,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稚童身材相比同龄人也矮小许多,那从未装满过的破水瓮哪怕多跑几次,大瓮中的水线从未过半。
稚童大半身子托在瓮边,咕嘟咕嘟用木瓢舀满一瓢冷水下肚。
稚童平躺在床上,冰冷的水让整个身子瞬间降温,甚至有些发冷。稚童没有可以胡思乱想的内容,肉腥味不知,早已死去的父母一点印象也没有给他留下,只能期冀明天讨来的饭菜少些馊味。
不知等了多久,聊胜于无,熬了整整一夜的稚童合上双眼,昏昏入睡。
睡梦中的稚童骤然惊醒,他又梦到了那个和自己面容极为相似的稚童,华冠绮绣,面如净玉,一板一眼正盯着棋盘一言不语。
若将两稚童放在一起让外人分辨,即使眼瞎之人也能闻出书卷气和不知多久没有洗澡的酸臭的区别,更别提二者第一眼给人的精气神也大为不同,一个洋面春风,一个怕是连野狗也跑不过的街头小丐。
稚童已经不是第一次梦到他了,至于相像的缘由,唯一一次那人开口。
“世间竟然有两副一模一样的骨,难道你就是这最大的变数。”
既然醒了就睡不着了。
稚童晃悠的拎起漏水的破木桶走出屋外,晨曦将明,但这个时间点闲人已经无多,都已经前往各处劳工。
稚童没有目的地走在路上,拎着木桶不断张望,无一所获,家家户户的房门上了大锁。
大路中央,稚童直接将破木桶置于身旁,手掌从腰间抹过,用来束腰的粗布条径直掉落地上,稚童佯装将腰间的粗布条重新勒紧,一双贼眼则不安分的四处观望。见无人经过,稚童重新将粗布条打散。
反复数次,从远处依稀听到脚步声,稚童猫着身子藏在一处屋院之后。声音越来越近,走在前面的是两个扬着脑袋走路慢悠的接生婆,一个点头哈腰的男人落后于两人半个身位,面露难色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三人前进的方向是黄草陌,稚童犹豫起来。
同为阴阳隶也是有高下之分,稚童所住的章草陌的地位不高不低,至于稚童为何活的如此凄苦,章草陌住所是给予稚童父母的死亡赔偿,一锤子买卖,却不留给稚童任何活命的营生,到时候将饿死的枯骨一扔,外界之人极为乐意填补这个空缺。
至于黄草陌,房子破旧不堪,怕是所有钱都花在买锁上面,稚童从未在这里得手。
一阵目眩,稚童饿的实在有些挺不住了,鬼使神差地跟在三人屁股后面,若是能讨个彩头自是极好。
稚童确定了此行的目的地,是个还不算大的屋子,屋顶上不要钱的茅草铺的一层又一层极为厚实,墙泥斑驳,显然修补了不止一次。
连稚童都能看出来的窘迫,那两个接生婆娘直接停在门口没有进入,互相看了一眼,即使中年男子预付了定金,她们难免担忧剩下的钱不过是个空口凭证。
中年男人是个明眼人,连忙赔笑,但手中的动作丝毫不慢,将说好的价钱直接给两人结算。
见状,两个接生婆娘也不好再说什么,哼哼两声,“生了带把的算你坏事做得少,我们两姐妹自然要讨个好彩头。生了女儿若是不想要,在加些钱我们姐妹也可以帮忙代劳…”
中年男人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还没等中年男人发作,两个接生婆娘先给了他一个白眼,嘴里不知嘟囔什么,转身进入屋内。
稚童越看越急,这三人话怎么这么多,他只希望这个进程快一点,到时候讨个彩头,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只不过那空瘪的肚囊实在诌不出几句好话。
蹲在木桶上面的稚童差点翘翻在地,顺着摩挲声,他看见一个人,一个和他同样蹲在墙后面的人。
两人相隔一墙,视线遮挡,还好那人没发现稚童的存在,那人正拿着小木棍在地面上比划着什么,鬼画符般的篆文的越写越多,那人的手掌颤动的越发剧烈,但不影响他写的越来越快。
写到中间一步,看得出那人意犹未尽,咔嚓一声,书写用的木枝断裂。
此人抬头望向中年男人所在的屋子,满脸不可思议。
稚童这才辨认出此人,是鸣草陌的一人,能在那种地方居住必定属于阴阳隶中能人异士,按照功绩有资格接触到阴阳家的一些功法。
只不过这人给稚童的印象格外深刻,此人吃完鸡骨头都要将骨头嚼碎成渣,硬生生将其吮吸至无味才肯吐掉,至于稚童为什么知道,是因为野狗都不稀罕在他家等食。稚童将他骂做‘狗不理’也是这个原因,可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妥。
稚童每每在烈阳下曝晒骨渣中的涎水,恶心翻涌,都要将此人的祖宗追根溯源的骂上几番才能够。
只见狗不理从怀中取出小刀,直接将自己的左手食指砍下半指,鲜血涌出。
狗不理重新开始画地演算,将第一遍的篆文重新书写一遍,混着血泥的白色骨茬清晰可见。食指已经没有血流出,狗不理没有停下来,刀起指落,中指半指落下。
稚童看在眼里,震惊一时难以平静,当狗不理即将写到之前树枝断的地方,稚童同样紧张到呼吸紧闭。
咔嚓,狗不理左手小指连根断掉。
算到这里,狗不理起身,将光秃的左掌用布包裹,置于一旁的小木箱斜挎,敲上了中年男人的房门。
稚童趴在远处的墙边,探出小半脑袋望去,狗不理像是换了一个人,满脸堆笑的想要进入屋门,见中年男人将其阻拦门外,将装满医药的小木箱举给他看。
“这是我老婆生孩子,你个男人凑进来干什么,再说我这里已经找到接生婆,别逼我对你动手动脚,”中年男子越说越气,今天本是个好日子,被之前一些事情搞得中年男子窝的一肚子火,现在更是一个愣头青闯门,再好的脾气眼看要爆发。
不由狗不理接话,中年转身回屋,使力将房门摔合。
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掌将正要合上的房门紧紧扣住,狗不理死缠烂打将一张笑脸从门缝中出递进去。
作为阴阳隶,中年男人的手指早已变得粗大皲黑,而面前这只手掌,荧白宛若无骨,指尖更是隐隐光芒流转。
房门阻挡,稚童看不清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只见房门慢慢打开,中年男人对狗不理的态度发生急剧变化,中年男人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一齐和狗不理离开房屋。
呼吸紧促,稚童想要离开已经不能够,只能蹲在木桶上听着越发逼近的脚步声。受过无数白眼的稚童心里跟明镜一样,他只想蹭个饭,若是被狗不理知道自己看着他把篆文写完,自己一定会被杀人灭口。
“白马命,千年一见的男身白马命,没想到阴阳隶还藏着这样一位能人,按道理你能凭借白马命格成为阴阳家乘龙快婿,看起来你是有所图,在此选择蛰伏。是打算靠你儿子起身吗?”这是狗不理的声音,看起来狗不理也不想让中年男人看到他用指血写的篆文,两人距离稚童极近,相隔一墙,但没有发现稚童的存在。
意想不到的清澈,光看面相中年男子已经三四十岁,听声音的话极为年轻,“我不过是个母马命,至于你说的白马命我肯定不是,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希望这件事情的知情权就先生止步,陈富溢给先生道谢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狗不理明显有些懵了。“怎么会有母马命这种东西,怎么会,不可能啊,一定是哪里错了。”
狗不理试探道:“你先告诉我命格是什么东西,或者说世间最顶尖的命格是什么?”
见陈富溢没有搭话,狗不理试探的说道:“世间修行起步,五脏为土,精气为种,修道树。而有一部分人天赋异禀,天生命格不是道树,而是世间万物。至于世间最顶级命格,则是龙脉命格,之所以被称为最强,强就强在可以呈一国之运后天改命。”
陈富溢没有半点反应,或者说是关于这两个问题他一点也不知道。
这样的反应,狗不理一拍大腿:“我就说怎么会凭空出现母马命,白马命代表着的可不是普通的马匹,而是纯血龙马。你想想马配驴生的是骡,具有驴的负重能力和抵抗能力,有马的灵活性和奔跑能力。但对于纯血龙马,只有龙血会完全传给后代,别说人了,即使在世间妖兽面前,你也是个香饽饽。”
陈富溢懵了,“有个人告诉我,我的命格是母马命,并且我现在有一个孩子了。”
说到这里,狗不理瞬间明白了,“借腹生子,好狠的手段,我说怎么用了五百年阳寿算不出来。富溢兄,说句不好听的,你所谓的孩子只是借了你的白马命遮挡因果才能……”
点到为止,有些话不用说的太满。
轰,陈富溢癫狂了,活下去见自己的孩子是他在阴阳家为隶唯一年头,陈富溢开始猛地锤墙,将墙面砸的轰然作响。
稚童在墙后不由自主的发颤。
还好狗不理第一时间阻止了陈富溢发疯,“接下来我要和你说的事情算是我的投名状,那两个接生婆是炼阴婆,不管你的白马命有没有被人做过手脚,她俩只会告诉你你儿子胎死腹中,更何况我算出你的儿子的命格凶险程度还要在你之上。这种事情你别以为阴阳家会管,更多细节不便与你多说。
从现在开始起倒数十个数,你要是再不动身,你的儿子就会连自己的亲爹也见不到。”
白马蛰枥,奋起必杀人。
稚童的腿已经蹲麻,他只想讨个彩头混口饭吃,没想到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怕是自己的头要没。
忍着酥麻,稚童提起自己的破桶打算跑路,毕竟作为自己的拿手利器,稚童身高不够,往往靠着这个木桶才能翻过院墙,重要性不言而喻。
稚童逃遁的身影僵住了,黄草陌毗邻泽水洼,好死不死陈富溢的房屋临水而建。要是自己按兵不动,迟早被回来处理篆文的狗不理抓住。自己若是敢遁入泽水洼,若不是眼瞎到一定程度,怎么发现不了踪迹,更何况泽水洼中饲养的河精比两人更要可怖。
从两人进入房屋后,没有任何声音传来,稚童一边逃遁,眼神偷偷瞄向陈富溢的破屋。
骤然,一声嘹亮的啼哭响彻整个黄草陌。
硬着头皮,稚童直接跑起来,寄希望于炼阴婆实力强横拖住两人,最好将两人直接杀了,只有这样他才有活命的机会。
“小孩儿,你几岁了呀,”稚童愣住,他听出了是陈富溢的声音,从背后叫住他,只差二十步他就能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浑身冷汗暴瀑,稚童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纯粹靠本能行事,“我快六岁了,我爹妈让我在这里白叔叔取些东西,到时候他们回来接我回家。”
稚童的手从桶柄向下捏在桶沿,即使木桶糟粕,以稚童的力量也难以将桶璧掰烂,螳臂当车,稚童忘了两人之间的差距,他想取出一段尖木,他想让陈富溢死。
“这里可没有白叔叔,说不定是你记错了,看你的样子肯定没找到吧。可以先去叔叔家等你父母。”
说罢,陈富溢接过烂木桶,另一只手牵起了稚童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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