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茅屋学堂,从未有过的熙攘,本来不大的屋子站满了孩童,将原本的木椅木桌全部撤去,也有几个孩童在屋子站不下,隔着窗户向屋内探望。
素衣长衫的先生没想到一下子会来这么多人,于是决定将课堂从屋内转向屋外。
平常一身酒气的老秀才今日戒了酒水,穿上一件崭新长袍,眼目明亮,“快给先生让道,”说罢,见众人磨蹭堵在屋门迟迟没有给长袍先生让路,想要摸向腰间别着的戒尺。
伸手无物,这才意识到长衫先生第一次和自己见面的时候告诉自己,“夫子当以身为尺,量德衡行,有教无类,”于是老秀才张开两扇臂膀,推着众人离开屋子。
在长衫先生的要求下,众孩童可以找块石头坐下听他讲课。
老秀才为了抢占前排位置,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众孩童见状,也停下找石头,效仿老秀才直接坐在地上。
老秀才虽然不怎么高,但挡在这些孩童前,后面接连哀怨。可在老秀才回头恶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噤声,生怕这个平日里喝了点酒就耍酒疯的老秀才对他们日后算账。
“物有本末,事有终末。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课堂继续,素衣长衫先生说道,“大家有没有人听过这句话。”
这下,课堂彻底安静下来,素衣长衫先生所讲的东西实在太过于文绉,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甚至连字也不识。
老秀才神色张扬,转头环顾,见无一人可以回答。
将手举的老高,“每样东西都有根本枝末,每件事情都有开始有终结,知道了这本末始终的程序,就接近实物发展的规律。”
长衫先生微笑点头,示意老秀才说的很好。
得到认可,老秀才像小孩一样向众人炫耀,昂起的脑袋越来越高,最后用鼻孔看着众人。
长衫先生继续说道:“那有没有人可以用你们自己的话来讲讲这个道理。”
课堂继续沉默,老秀才的讲解,他们对于长衫先生的这段话有了个粗概了解。只不过没人敢举手回答,低着头互相偷瞄彼此。
一个怯生生的小手举起来,是个编着麻花辫的女孩子,若不是长衫先生亲自登门拜访他家,她现在还和母亲没日没夜地织着天蚕布。
当时也是长衫先生废了大半天口舌,虽然没能改变她父母‘女孩子就应该学习女红,学习相夫教子,长大了嫁出去,读书有什么屁用’的言论,见长衫先生在他们家门口站了整整两个时辰,女孩子的父母松了口舌,但只让女孩子上一节课。
女孩子对于能够在茅屋学堂读书的同龄人极为羡慕,所以这可能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机会,她头脑一热,没有考虑那么多直接举手。
“我在家里面养了一窝小鸡,等他们长大就可以下蛋,这样一来我就又能拥有小鸡。”
女孩子的话惹的众人哈哈大笑,女孩子顿时手足无措,将头埋的更低,露在外面的耳朵红的滴血。
长衫先生声音明显大了几分,压过了课堂上的嬉笑:“说的很好,我本来也有些不知从哪里入手给你们讲解,你的例子和你的勇气都值得在座的所有人向你学习。”
随着长衫先生的鼓掌,嬉笑声骤停,全部人开始鼓掌。
女孩子抬头,有些不知所措,开始和大家一起鼓掌,女孩子笑起来,但没有笑出声,她怕在眼眶打转的泪水决堤而出。
又有一个手举起。
“我冬天烧火的时候,会在睡觉前用炉灰将一块烧着的炭盖住,就是为了第二天再生火的时候有火能更好生一点。”
“我爹经常让我去自己的庄稼地‘方便’,要是肥水流别人家的田话,他会打断我腿。”
长衫先生频频点头,课堂上的气氛越来越活跃,老秀才痛心疾首,“粗鄙之语,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我平时吃不饱饭,所以我一顿不会全部吃完,”说话的孩童有些迟疑,“所以每次去别人家偷东西,只会取一点吃食,要是被他们发现也不至于打的我半把个月下不了床。”
这里是阴阳家隶,长衫先生对于这里的情况已经尽数了解,所以今天能够聚集这么多孩子,很大概率是因为他会在课后给每个孩子赠送半斤精米。
长衫先生观察说话的那个孩子,面黄肌瘦,露出来的手臂上掺着新伤旧伤,在角落之处十分犹豫,才说出这一段话。
长衫先生说道:“万物循环不息的道理。每天过着挨饿受惊的日子,时过日迁,精力会全部转移到钻研偷盗之术,放弃如何靠自己双手赚取酬劳。这不是合乎道理的终末。”
说话的少年愤怒的直接站起来:“您是个高高在上的先生,您只会给我们讲些书中的道理。您经历过我的生活吗?我是个孤儿,没有任何能拿得出手的本领,根本没人会让我做工,让我靠自己的双手来养活自己。”
噤声,前来听课的人不少是孤儿,少年所说的话正是他们心底里想说的话,众人的目光集中在长衫先生上。
长衫先生心平气和:“在我小的时候,被测试出来修炼天赋极低,我见面我父母的次数越来越少,再后来陪着我长大的只有一只老狗。连一年的时间也不到,我就有自己的弟弟。随着弟弟被测出修炼天赋极佳,我就再也没见过我的父母。
修行不行,那我就开始练剑,没日没夜的挥剑,将一个剑招练了几十万遍。再后来我亲手击败了境界远超我的弟弟,我邀功的走在父亲面前。当时我也和现在的你一样满肚子委屈,我父亲给我一个拥抱,那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说罢,长衫先生伸开手掌给大家看,手指变形,不见掌纹,老茧叠了一层又一层。
“总有一天你会遇到自己心动的姑娘,当两人双向奔赴的时候,你会发现现在的想法或多或少有些许不成熟。”长衫先生浅笑:“有些道理在书上,有些道理在书外。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末。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所以今天给大家讲这个道理,主要是告诉大家我们踏上修行之路也是这样,培养‘道树’,先天精气尤为重要,但后续道行的领悟应用重中之重,大家姑且记在心中。”
这时一个小手举起,由于人太多,这个小孩为了看清长衫先生,站在人群最后面:“那为什么这个世道是个样子的,为什么好人就能被随意欺凌,心里默念‘恶有恶报’,寻得一个心安后整个事件不了了之。”
老秀才大惊失色,心里惊呼不好。‘陈道忤,有些话不该说的不能说,我之前怎么嘱咐你的。’
老秀才弹射一般起身,来到茅屋学堂。“下课,先生讲的道理你们一定要记在心里,对你们来说一辈子受用,领米的来我这里。”
好在老秀才反应快,众孩童为了领取精米开始哄抢,没有注意到陈道忤所说的话。
不过三四分钟,大半孩童拿着精米离去。
那个将自己偷盗经历讲出的少年十分犹豫,长衫先生发放的半斤精米,由不得他来耍性子,几分踌躇,已经落在队伍后面,所以他是倒数领米的几人。
少年接过精米:“先生,跟您说声对不起,我娘临死前告诉我要当一个好人,先生讲的话我听见心里去了,希望先生不要和我一个没爹没娘的人计较。”
最后一个领米的人是陈道忤,本来他想和长衫先生说些话,老秀才挡在他面前,丢给他一袋精米让他赶紧滚回家。
前一秒哄闹的茅屋学堂只剩下老秀才和长衫先生两人。
“先生其实没有必要跟这群孩子讲这么多,这里是阴阳家,世间的道理在这里根本不适用。”老秀才揉了揉鼻子,“让他们稀里糊涂过完这一辈子,也比清醒的痛苦要好得多。”
长衫先生没有回应,看着渐行渐远离去的陈道忤的身影。
老秀才有些犹豫:“我可以多嘴问一句吗?”
在得到长衫先生的允许后,老秀才说道:“先生给这群孩子讲道,过了几天估计也不会有一人记得,道理何曾这么轻贱,先生所做,是为了证道吗?”
长衫先生回答道:“不是,我的道是我身后的剑,平日里用拳头讲道理习惯了,现在反而嘴笨的不会讲道理。来到这里,看着这些孩子,只是觉得应该这样做,所以我就做了。”
长衫先生向老秀才附身行礼:“本来我有些犹豫,因为我在这里待不了多长时间,只能给孩子们上一节课有些欠妥,还好有您这样的一位夫子。
本想给您一枚儒家行牌,可在阴阳家对您有害无益,若能出去外界,您报‘梁玉成’的命号,在任何一个儒家学堂可以领取儒家行牌。不用担心儒学道基浅薄,有些道理不在书内,亦可以为师”
长衫先生走出学堂,一个人走在路上。
他的道是他背后的剑,童年陪他说话的只有一条老狗,所以身为儒家修士,传学授道,嘴笨到这种地步的也只有他一人。勿以善小而不为,他觉得给孩子吃食的精米远远不够,所以给他们讲了个道理。
长衫先生越走越远,跨过夕阳,迟暮临近。曾几何时,在这样的夜晚,一条老狗陪着他在院落练剑。旁边的佣人嫌他练剑声音吵闹,隔着院墙扔来一块石头,怒骂让其熄声。
剑在心中,手中无剑,孩童时的长衫先生舞着剑招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日夜。
也是那年,他用剑招打败了自己的弟弟,邀功般来到父亲面前。他懂事的只想要父亲的一个拥抱,一个巴掌扇的他眼冒金星,“要是坏了你弟弟的道心,你的贱命也别想留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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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之外大梦城上挂着一颗头颅,虽然阴阳家隶的身体素质方面远超凡人,可目尽千里是绝不可能的。
主要是那颗悬挂的头颅异常肥大,尤其是狰狞成一团的五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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