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潮出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玄天宗之事,大局已定。
但还是需要担心走投无路的玄天宗门人垂死一击,我和六大宗门的掌门约好,分批集中下山,在燕京汇合。
当然,在离开之前,还需要做两件事。
一件事,是去我的院子,找到之前那个小姑娘留给我的解药。那幢院子已经被彻底摧毁,屋宇倒塌,院墙倾圮,好在没有过火,因此掀开砸下来的屋顶,还是能找到那只小瓷瓶的。
我将那包小东西交给了韩贝贝,她转手给了制毒长老程赤虎和圣手长老白落樱,两个人凑在一块合计了一阵子,大概判断出了几味主要药材和制备方式,只等找到一个安定的环境就可以着手配制解药了。
只有把解药制备出来并分发下去,这事才算完。
第二件事,就是找到牛头,在他的带领下,在玄天宗找一找那一对少男少女。牛头虽然不清楚他的那位好兄弟,南华的替身究竟把那对少男少女关到哪里去了,但他说他当时或许是闲得无聊,用南疆秘术在那位名为沙龙二的少年身上种下了蛊虫。当时存的心思是和这位南海用毒高手比一比谁的手段更厉害,结果现在这些蛊虫与牛头的细微感应,就成了找到他们二人的关键。
我跟着牛头走到天风山山谷间的一座瀑布前时,不用牛头开口,我就已经感知到了那两个小家伙的气息,进去三拳两脚把尚未得到消息溃逃的玄天宗看守拍在墙上,我从地牢里放出了那两个人。
只是这对少年少女走出来时,我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少女明显吃了很多苦头,手腕和咽喉上都有被麻绳绑缚的痕迹,脸上都是菜色,衣服上脏兮兮的,不知道蹭到了什么青苔或淤泥;而那个名叫沙龙二的少年则似乎没吃什么苦头,不仅如此,还红光满面,我把他从地牢里拽出来的时候,他甚至还打了个饱嗝。
我说,你俩怎么被抓的?
说完我就后悔了,果然,少女指了指我身后浑身浴血的牛头,眼神带着畏惧和躲闪。
我想了想,说这是个误会,牛头是自己人,他把你们抓起来,其实是为了保护你们,不信你看外面打成什么样子了,脑子都打出来了。
少女睁大眼睛:“是吗?”
我说是的,我和你师祖那么铁,我能骗你?
名为沙龙二的少年拦在少女身前,义愤填膺道:“师妹,你千万别信这个人的话,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他们两个根本就是一伙的,用这样的话来诓骗我们,其实就是为了拿捏我们师父!”
我看了一眼头顶不再扩散的赤潮,笑着说,你们师祖这么牛逼的人,我能拿捏得住?一剑就被他干掉了好不好,除非我和他拼酒,那我有把握在三坛米醪之内拿下他。
话音未落,一束赤红色的剑气就落在少年少女身后,那从半山垂落下来的瀑布被突兀而生的剑气激荡而起,上演了一出水往天上流的奇观。
江飘萍的话音远远传来:“你放屁!那是老子不适应北地的酒,你有本事和我拼南海高粱啊,你看我不把你灌到满地找夜壶!”
我笑吟吟看着少女,这时她才终于放下防备,整个人软绵绵地要向下倒去,沙龙二伸手去扶,但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缩回了手。
我却已经扶住了少女,低头看了一眼沙龙二,笑着问,小子,你的解药呢?
沙龙二的眼神有些闪烁,微微低头说:“什么解药,我听不懂。”
少女回过头,看了一眼沙龙二空空如也的手腕,也好奇问道:“是啊,是兄,你的解药呢?”
沙龙二拧着眉头盯着我,拉过少女说:“走,我们不要理他!”
我看着两个少男少女,相互搀扶着向东边而去,沿着这条山谷走到尽头,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渔村,这些年那边逐渐发展成了一个勉强可以向出海客人提供不补给的小渡口。
我回头看了一眼牛头,说,你现在撑得住么?
牛头拍拍胸膛,结果把自己的伤口拍得迸裂,飚出不少血箭,但还是咬着牙说撑得住。
我丢给他一瓶临别时白落樱送我的百花谷最高级别疗伤圣药,叮嘱他跟上这两个家伙,务必保护他们安全到渡口,
牛头大大咧咧点头要走,被我犹豫之下一把拉住。
我说,这次你算是把魔宗那边彻底得罪了,他们八成会把你当成叛徒。此间事了,你就带着族人迁入圣朝吧,这次我挣了不少,轩辕山附近的地皮我买得起了,到时候买几块地皮给你的族人生活。
牛头哈哈一笑,说好嘞,忙完这事立马就去迁族。
我又和他约好了时间和路线,承诺到时候我会带人去一路护送。
看着牛头大大咧咧跟着少男少女而去,我叹了口气,感觉难以言喻的疲倦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漫上来。
但我还得撑住。
天色已经渐晚,夕阳缓缓下沉,落入不知道是火烧云,还是赤潮的余光中。
我回头看了一眼烽烟滚滚的白玉京,十二楼五城,此时正缓缓没入暮色之中。
我知道,从今天起,玄天宗,不复存在了。
我回到燕京,但没有去和此时在城中闹哄哄的六大宗汇合。他们一个个刀枪剑戟浑身破衣烂衫,看上去就像是刚刚起事失败被赶出林子的模样,要不是那几个大掌门都是武林盟的长老,身上都挂了正四品武将的官身,尤其是乌长老还是个正三品,我估计燕京守将会直接出动驻军将他们剿灭。
大战之后,人人心神交瘁。
守将是一名姓关的大胡子,辽东人,是一柄大的夸张的中空青龙偃月刀,战斗时往地上一杵,关字旗一竖,就能吓跑大半敌人。这位关大胡子是一名七拐八拐的少林俗家弟子,因此对组织格外上心,特别腾出了京外驻军的军营给这些从玄天宗退下来的江湖人士下榻,他自己围着少林本能方丈忙进忙出,最后捧着一本金色封面的小册子秘籍满意而归。
当晚,他不仅点起了五千骑步,向天风山运动,伺机接应江湖游侠,顺手绞杀玄天宗弟子,还安排了四千刀斧手驻扎在六大派下榻的军营附近,说是保护他们的安全。
或许真的是殷勤到不过脑子,又或许是故意想要来个促狭的恶作剧,看看这些高高在上的江湖宗师是否会变了脸色,总之,我自己在燕京的夜市街上闲逛,吃了一碗炸酱面,安慰了一下从早上忙到此刻水米未尽的肠胃。
城外军营,歌舞丝竹之声一直响到后半夜,人间热热闹闹。
只是突然听到隔壁陋巷尽头一段喜气洋洋的唢呐响起,竟然是那首《百鸟朝凤》,我心中一紧,忍不住鼻子一酸。
走过去探头看了一眼,那是一个跟着白发苍苍的老师傅学徒的少年。现在换了少年学徒捏着唢呐,吹得断断续续惨不忍睹。
注意到了我在门洞里伸出头看着,两个人立刻停了下来,警惕地盯着我。
我说没事,你们继续,只是你们的唢呐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个朋友,他的唢呐吹得极好。
少年气呼呼说:“吹牛吧!别看我刚学,我师父的唢呐才是极好,你去打听打听,燕京周围百里之内,谁没听过我师父陈唢呐的名头!”
我点点头,说是的,我那朋友多是在黄河以南讨生活,只是他好久没吹了,他要是今天在这里,八成会和你师父成为至好好友。
少年好奇,说:“那你那朋友现在在哪呢?”
我叹了口气,说,死了,就在今天。
一时沉默。
白发苍苍的唢呐匠又举起他的唢呐,淡淡道:“人间嘛,福祸无端,世事无常啊,我们唢呐匠对于这个,看的就更为透彻。你那位朋友既然是我们的同行,想必更不会希望你在此耿耿于怀。这样吧,我吹一曲《百鸟朝凤》,就当送送这位老兄了。”
我点点头,拉过一张小板凳坐在门洞里静静听。
或许是幻觉,我感觉似乎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回过头去,陋巷里空无一人,但能听见隐约的脚步慢慢远去,似是有游人已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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