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陆百年从雪地里挣出来,跌跌撞撞吹了集合的哨子。
几乎裸着的六连兵们都精疲力竭又笑得岔气,彼此搀着扶着从乱成一摊的地里找各自的衣服,在天寒地冻里冒着白气,我痛快地只觉得脸上发烫,但停止奔跑打闹的这一会儿头发上就又结了冰。
下午不搞训练,搞义务劳动,喝饱了姜茶吃饱了炖肉,我们把营区从雪里铲出一条条能通车走人的路,路旁没过腰的雪墙修得和水泥一样平。自己营区铲完了再去营房外头,有的连队去更远的镇子上,有的连队分配到附近村里,整个团部的兵一直把雪道清出了二十多里路。
那是农历腊月二十八,远方哪里已经响了几串爆竹。
义务劳动我被分到团部里,等我归队回到六连时我都呆住了,一下午的时间整个营区竟然就挂满了红灯笼,我差点没认出六连的营房。
杜怀章做着最后的收尾,正指挥一个兵往连部大门贴春联,棉大衣里搓着手哈着白气。守千里边疆钢枪与星辰同灿,筑万道长城丹心与日月同辉,我很少见这么长的对联,一个字一个字看着就不由自主读出来。
杜怀章笑呵呵的:“西柏坡,你来看看写得好不好?”
我点头说好。
“哪个好?”
一副春联,什么叫哪个好?我疑惑地看着他,杜怀章捞过我肩膀让我仔细看。
“你睁眼睛嘛陆百坡!上下联哪个写得好?”
我才看出来两条红纸上字迹不太一样,上联的“星辰同灿”笔迹很威武,下联“日月同辉”更秀气。我是更喜欢“日月同辉”,因为这副下联很温暖,让人看了心里热热的,这句让人温暖的话,字迹就应该是这么温和。
我老实说了,w.uksho杜怀章老大不满意地摆摆手。
“你说了不算!你们还真是兄弟俩、一挑就挑这么准!部队嘛要讲究个气势,你看看他写得、都没有风骨,我还是觉得我写的好。”
我心里憋着笑。
走进去我看见到处都有对联,连炊事班都有一副横批“保障有力”。灯笼穗子垂下来随风飘着,天黑的早,营区亮起橘黄的灯,大雪天里看到这么多颜色,年味一下都溢出来了。
楼里比楼外热闹,六班贴着一副“一家不圆万家圆,一人戍边万人甜”,李一统正叉腰指挥宁波好好贴正。
晚点名时每个人眼睛都是亮的,带着吃饱了羊肉火锅的安逸,今天的答“到”格外悠长。
陆百年笑着看他的队伍:“一个个的、心思去哪儿了?”
兵们咧嘴笑,知道台上的长官心情也好。
“想过年了连长——”
“过年?谁说要过年,嗯?站出来我看一看。”
兵们傻傻冲他眨着眼,谁也不吭声,我还沉浸在上一句集体起哄的气氛里,自顾自说了声“我……”,说了一半就刹住了。
但是谁都听见了,队列里又是哄一阵笑。
“是哪个说的?是六班陆百坡吗,”陆百年一本正经站着,相当一本正经地整了整军容,“好,陆百坡留下来过年,其他人听口令,原地解散。”
六连笑得东倒西歪,我不知所措地戳着,他们从戳着的我和笑着的陆百年身边抛着帽子跑过,营区上久久回荡着“过年——我们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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