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是个秦国老卒,本是一名弩手,在昭襄四年伐赵时,被假死的士卒一刀夺去一目后便做了戟兵,成为戟兵期间也战绩平平,在以头颅换军功的秦军实在拿不出手,以至于解甲归田前都没挣个一官半职,只落下一身疾病。
魏冉看老黄实在可怜,便召其去府中养马,至少不会惨死街头,也算老有所终。早先在将军府养马手头还算宽裕,只是经不起老兄弟们的折腾,大多数老兄弟死了都得老黄出棺材钱,一来二去,靠养马积攒的银子可就去的一干二净。老许是土生土长的秦国人,年幼失去双亲,跟着秦军从西北打到了中原。许多跟老黄相同时间入伍的老卒只要能赖着不死,都做了军候或者校尉,最不济养老前都能领到个副尉。
不敢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去拼功名,还能赚来官职的,只是王公重臣的子弟而已,老黄这种老兵,能不在战场丢掉性命,已经算万幸。
老黄后来剩下的一只眼睛也瞎了,是在喂马时因马烈踢中了眼睛瞎的,这才成了府里的瞎子老黄。
最倒霉的是瞎子老黄瞎了后,屋漏偏逢连夜雨,不小心在东市采购日常所需时没躲开膏粱子弟的一匹骏马蹄子,给踩成了瘸子。
那帮携同美眷出行的膏粱子弟见到老黄在地上打滚,只是放声大笑。瞎子老黄本来想咬牙拼命,可当他瞎摸到地上的扁担,便听到声音说那些公子哥儿是哪位大臣的儿子,是哪位将军的孙子时,老黄就扔了扁担跟孩子一样哭喊起来,一遍遍号着“我早就该死了啊”,让人头皮发麻,连一些心存怜悯的旁观者都给吓跑了。一个纨绔嫌弃老黄聒噪,拔剑就要劈砍下去。秦地民风本就彪悍,便是那些纨绔,双手力气兴许只够解开柳心楼中花魁坊美的腰带,可只要拔得动刀剑,那绝对是说砍便砍,这一点让许多初入秦国的行客游商十分不适应。
那时候白起恰巧去东市闲逛,本不想掺和这档子破事,可直觉这老头儿面容较熟,似在将军府见过,而又被老黄撕心裂肺的一句话给勾住了:“老子的腿没被赵国那帮龟儿子打断,倒是被自己人给弄瘸了,老天爷你他娘的跟我一样瞎了眼啊!”
白起没有出声,默默的扶起老头儿,三拳两脚打断了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们胳膊腿,他哪里管得着这是哪位王公重臣的子弟,有本事就这些纨绔拖家带口去将军府找魏冉要银子去。
后面老黄没死,将军知道详情后,就带去医治了腿脚,可那马蹄下的冲劲,哪里是一个老家伙的老腿能承受的,算是彻底断了。在瞎子老黄准备坐在府中马厩等死的时候,白起就照顾起了老黄。
老黄就纳闷了,好人有好报?可咱怎么看也不是好人啊,年轻那会儿烧杀抢掠可没少干。
老黄断了腿,但拄着木棍还是可以勉强行走,府内马厩旁的茅屋被将军吩咐下人修葺过,府里菜园子老黄打理得凑合。平日里姓白的小子还能买点荤酒来喝上几杯,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现在的等死可比刚断腿那会儿要惬意百倍。
今天老黄坐在茅屋里打瞌睡,就听到有个大嗓门喊道:“老黄老黄,喝酒,顺路买了只鸡,那叫一个肥。”
瞎子老黄精神一振,白小子来了。这小子平时对他多加照顾,算是结下了一段香火情。老黄本就无后,这恩情自然铭记于心,早已把姓白的小子当做了自己半个儿子。
“锅在屋里老地方,自己去弄。”老黄接过酒壶,嗅了嗅,笑道:“嗯,这杏花酒好烈性。”
白姓小子把放了血的鸡塞到老黄怀中,没好气道:“拔毛还得我出手?我烧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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