穂州。
云国北境偏西,与左郭、濛蛮两国边境相接。
多山林异石,凶兽猛禽,不宜耕种,多猎户,且山贼、强人多有出没。
三年出兵讨伐十余次,欲清缴而不得,故暂弃之,另寻他法。
以上便是杜海对于他现在所处的地界,脑海里仅存的印象。
云朝灭亡,新朝改立为宣。
伴随其一同消散掉的,还有杜海曾无比熟悉的家。
那个即便是在京城也占地颇广的杜府。
当然,还有杜家三百年来不变的傲气。
什么三代状元,什么四出名臣,什么满门良将。
全都被烧了整整一天的大火变成往事飞灰。
他本也该死在那里,这是父亲临到最后的遗命。
只不过姨娘到了最后终究还是心软了。
他更没料到始终伴自己左右的长随,竟还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真就带着自己成功躲过千军万马,逃离了那片狼藉之地。
杜海扭头瞄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壮硕青年。
明明只是父亲口中,毛都还没长齐的十六岁娃娃。
平日里还木讷得像块石头,这次倒是显得顺眼了些。
想到这里,杜海有些懊恼地啧了一声。
他这富家少爷的思维逻辑,看来还需受些苦才能改善。
“少爷,此处便是隐象山。”青年面无表情地指着直透过云层的山峰,对于刚刚被他斩杀一地的匪贼尸首,看也不看一眼。
“说了多少遍,不要再叫我少爷,”杜海蹲下身子,将一名匪贼身上沾血不多的羊袄扒下来,套在自己身上,一股浓重的酸臭味差点将他熏翻在地,“如今你我都没有新朝的户籍,哪里还有贵贱之分?走吧,我们去山顶。”
这一路从京城逃至边疆,受过的苦,遭过的罪,杜海早已记不清有多少。
倒是这副原本瘦弱不堪的少爷身子,如今至少不会连上个山都要死要活的。
只是可惜,年仅十二岁的他,即便套了件羊袄,也依旧抵挡不住隐象山峰顶的积雪严寒。
在被热病折腾得昏过去的前一刻,杜海强撑起眼帘,终于看到了一座不大的破败道观。
那是他的姨娘,他真正的生母,年轻时的居所。
……
一个靠祖荫吃饭的混账。
这是杜海对父亲保留至今的印象。
其实,一开始这个概念还很模糊。
直至夜里不时看到姨娘坐在窗口,独自无声抹泪到天明,他这才逐渐对父亲起了抗拒心,甚至会因此故意躲着不见面。
一次机缘巧合,他从七哥那里得知了真相。
姨娘原本是个在道观里长大的孤儿。
父亲年轻时,为了能够顺利继承爵位,跟随军队一同前来讨伐藏匿在隐象山里的贼寇,偶然解救了当时被贼寇从道观里掳走的姨娘。
因姨娘的美貌,父亲动了歪心思,左右搪塞就是不肯放她离开。
直到最后撤军,他竟还使出了下作手段,将姨娘迷晕,藏在车架里,强行带回了京城。
之后那些话,杜海听不大懂,但也知晓是父亲逼迫着姨娘嫁给了他。
直到自己出生,姨娘才彻底放弃了挣扎和抵抗。
自此,他算是彻底恨上了父亲,即便那人在临终前执意想见的人是自己。
不过,现在这些都是过眼云烟了。
……
躺在硬石床上,看着蛛网遍布的屋顶,终于清醒过来的杜海,第一次想要活下去。
想要在生母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走完余下的人生,死后埋在附近,成为一蓬黄土。
“少爷,喝点粥吧。”
带有细密裂纹的瓷碗被递到嘴边,这次杜海没再去纠正称呼,接过碗小口喝了起来,末了擦干嘴角,忽然开口道:“寂云,我们就在这住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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