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直到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下一个十字路口，少女才停下脚步，稍许脱离了不知所措的状态。她心中存有的疑问当然不仅于此，但她还未从先前瞬息间发生的一切中缓过神来，最后好不容易才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三名刺客和一名狙击手。已经全部处理掉了。”
“狙击……难道是那些人派来的？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位置？”
羽吉安将手伸到脖子后面，解下委托人交给他的玛瑙吊坠，当着少女的面摆弄了一番。
“这玩意上面被人刻上了三个魔力术式。第一个有定位的效果，第二个能够对周围的气息单位进行实时感知，最后一个则是比较高级的隐匿术式，用以将术式的痕迹隐藏起来，让人难以察觉。”
“想要在这么大的城市里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他们的目标——也就是克雅克小姐，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那名远道而来的护卫。毕竟，护卫一定会与克雅克小姐碰面，他们只需要做好跟踪的工作就不愁收不了网。最坏的情况，连克雅克小姐的行踪和居所等信息都会一并暴露给他们。”
“走出咖啡馆前，我抹除了那三个魔力术式，那些家伙立刻就明白了跟踪一事已经暴露。无法继续实施跟踪的他们只得临时变更计划——也就是即刻出手，在这里就把我处理掉，然后将‘涅比利斯·克雅克’作为人质带走，以免跟丢之后又要费功夫重新找人。”
闻言，少女脸上虽还是没什么表情起伏，却感到脊背阵阵发凉。先前在咖啡店内的时候，她半点都没有感知到这个吊坠上有任何魔力术式留下的痕迹。
但从赏金猎人平静得近乎异常的解释中，少女立刻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您早就发现这个吊坠有问题了？”
“嗯，拿到的时候就发现了。从涅比利斯·乔纳森手中得到的信物有问题——这或许意味着什么，我想你作为一直以来在克雅克小姐身边的侍从，应该比我更清楚。”
一阵静默。半晌，少女才慢慢开口。
“……我大概明白您的意思，但恕我直言，我觉得没有这个可能。尽管乔纳森大人和克雅克大人的关系称不上是亲密无间，但我毕竟是在涅比利斯家与他们一起长大的，我想不到任何乔纳森大人要加害克雅克大人的理由。”
她的声音很轻，却相当坚定。
“其实吧，我也这么认为。撇开他们两个的关系和感情不谈，若乔纳森先生真要对克雅克小姐下手，大可不必这么大费周章，甚至还雇佣我来担任护卫。以他的能力，更简单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有理由相信信物是在乔纳森先生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动过手脚。”
“也就是说，涅比利斯家的企业中混入了敌方企业的内应，而且这个内应还很有可能是乔纳森大人身边的人？”
如果排除了乔纳森的嫌疑，那么当下的所有要素自然就指向了这一个结论。作为涅比利斯家大小姐的侍从，这也足以算是一个能让少女忧心忡忡的结论。
只是这份担忧并没有从她那没什么起伏的表情中体现出来。
“应该是吧。至于这件事后续要怎么处理，就是你们企业内部该考虑的问题了。我只负责护卫，不会协助你们追查内鬼。”
少女没好气地白了羽吉安一眼。这种点到为止事不关己的态度令她有几分不满，但从立场上来讲，这位赏金猎人确实没有在这件事上出力的义务。如此情形下，下一步应该如何行动只能由她和克雅克两人来思考并得出答案。
她这才想起自己的手腕此刻还被赏金猎人轻轻抓着，随即略显羞恼地甩开了他。羽吉安无辜地抬起双手，作出投降的动作以表明刚才仅是万不得已。
四十分钟后，少女和羽吉安从前往她与克雅克所就读的学校的公交车上走下。按照约定，在与赏金猎人成功会面后，她就会同后者一起前去迎接终于忙完了学校事务的克雅克。而车上虽只有寥寥数名乘客，但在那种安静的环境下，两人也很默契地闭口不谈刚发生的袭击事件。正好，乘车期间的沉默令少女得以静下心来理清目前以来发生的一切。
“对于刚才的事情，在下还有最后一个疑问。”
走在车站到学校的小径上，在前方带路的少女冷不丁地道。
“你说。”
羽吉安双手插在风衣兜中，与她保持着一米左右的间距。少女茶色的短发被晚风不断吹起，这个距离下，他甚至可以闻到被风带来的一缕缕洗发水的微香。
“之前的最后一名刺客，当时他已经完全不敢上前，只顾转头逃跑了吧？面对那样的对手，您也有狠下杀手的必要吗？”
她明白了赏金猎人刚踏出咖啡馆时的古怪举动是在应对那名不知藏匿在何处的狙击手，显然当时狙击手的枪口便瞄准了他们。她也看到了后续的两名刺客手持杀器接连袭来，试图取他们性命，结果被赏金猎人翻手间制服反杀。而目睹了同伴一个个身亡的最后一名刺客早已被吓得肝胆俱裂了，连任务都顾不得就落荒而逃。
可对于这种彻底失去了威胁的存在，这名乍一看简直人畜无害的少年赏金猎人，却仍然果断地了结了对方。
侍从的身份使她自幼就开始接受战斗训练，她也早做好了在任何不利情况下都要拼死守护大小姐、甚至不惜将对手杀死的觉悟。但训练归训练，觉悟归觉悟，实际上需要她展露训练成果与自身觉悟的情况，十几年来都幸运地未曾出现过。被恶人视作目标，见证血腥的实战与近在咫尺的死亡，对少女来说还是有生以来的头一遭。她既不在生理上感到恶心也不在心理上感到恐惧，当然也没有对那几名刺客的怜悯。冷静下来的思考过后，她发现心中满溢的竟然是不解。
离开了企业庇护，初入战场的她尚还不理解战场上的这些人各自怀揣的究竟是怎样的想法。
少女抛来的问题并没有让羽吉安多感意外，反而似是早有预料。他捏着下巴，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
“从表面上来说，确实没有必要。那家伙失去了队友也失去了手段，至少短期内不会再对你们产生任何威胁。”
“无论是赏金猎人还是杀手，都免不了会有在任务中失手，没能干掉目标就铩羽而归的情况。可即便如此，这些有这个命逃回去的任务失败者，还是能给他们的委托人带回一些东西。”
少女止住脚步仅沉思了几秒，旋即她转过头，一双清澈的眼眸恍然大悟般地望向了羽吉安。
“您是说，情报？”
她对状况的梳理与把握能力乃至应对能力都可谓十分出色，在这些事情上更是拥有常人难以比拟的敏锐。
“没错。一份重要情报的价值甚至能媲美一项任务的成果本身。如果放那个刺客安然离去，他就会交代出去一些并不关键但多少有些分量的信息。”
羽吉安点了点头，向少女解释道。
“譬如‘护卫’的大致外貌、‘护卫’的实力等等。我跟你会面的那家咖啡馆的位置也可能被作为相关情报透露出去，没准就会导致对方将那一带划作重点监查区域、集中安排人手。”
“所以，既然存在情报方面的隐患，我就不能让他继续活着了。以杀戮为目的之人就要承担无法全身而退的风险，对赏金猎人和杀手，这都是共通的基本法则。”
“如果让你感到不适的话，我向你道歉。但任务之中，这类事情无法避免。之后还有这种情况的话，我仍然会这么做。”
“不，并没有感到不适，只是比较想明白其中的原因而已。而且，您的解释拥有足够的说服力。”
“正如在下之前所说，希望您能全力而为地保护克雅克小姐。何况，您还从刺客手上保护了我。这件事上，反倒是在下应该向您道谢。”
其实会如此询问单纯只是出于她的不解，只是赏金猎人好像误会成了自己在对他刚才的手段表达不满。
“那我就放心了。道谢就不必了，只是可以的话，和我对话的时候不要太过拘谨就好。我毕竟和你们只是雇佣的合作关系，用不着毕恭毕敬。”
“……知道了，那就用和平日学校里和同学相处的态度。”
闻言，羽吉安愣了愣，随后没什么意见地答应了下来。
“还有，抱歉，我收回我一开始的话。”
解决了心中的疑惑后，少女突兀地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话？”
“刚见面那会儿，我说我对你的能力抱有怀疑那句话。虽然很不想承认，当时确实是我小看你了。”
少女又偏过头，自顾自地向前走去。明明嘴上这么说着，但她的语气还是透着几分不愿让步的毒舌。
尽管羽吉安打一开始就没有在意过这事，毕竟若是站在少女的立场上，初见时会对此抱有疑虑也在所难免。但见状，羽吉安还是起了一些稍微捉弄她一下的坏心思。
“这样的话，就麻烦你重新对我进行一番评定。”
话一出口，他就又被少女用看垃圾的眼神瞪了一眼。后者于是相当不满且不假思索地给了他一个“顶级危险人物，要不是你是乔纳森大人委派来的护卫，我绝不会允许你出现在我身周百米之内”的负面评价。羽吉安一边暗自感叹着少女的夸张与不留情面，一边欣然接受了这个评论。
拐过下一个转角，出现在羽吉安面前的是一条宽敞的大街，亦是赫罗市第一综合私立高中所坐落的街道。
即使早就在游历各地的途中见识过大大小小的学院，这所私立学府在外观上的气派程度也足够在其印象中脱颖而出。十几米高的花岗岩门柱上虽已有了时光留下的斑驳，却更凸显了那份饱经岁月的恢宏。经过数次翻新重建的围栏在保证了安全性的同时，仍保留了百年前伊格德拉西尔端庄典雅的设计风格，成排的哈珀翠松林立在围栏的后方，形成一幅参天的绿色帷幕。校门外的巨大广场中央伫立着一座三层楼高的手持竖琴的赤裸天使雕像，没有依赖任何灯光的照射，而是依靠其本身材质散发着淡而清晰的幽光。
而笔直守在大门两侧的两名男子，其体格与装束甚至偏离了常人对于保安的认知，反倒是更接近于那种出现在上流舞会等场所的精英护卫。
这个占地面积大得夸张的高中几乎占据了大街以北的一整个街区的范围，无数等级稍次些的大学都不得不相形见绌。何况在财大气粗的同时，它还坐拥着异常优异的教育资源，并常年稳定保持着极高的升学率。难怪其在全伊格德拉西尔境内都颇负盛名，就连涅比利斯这种其他城市的巨头家族都不远万里地将他们的千金送到这里就学。大街的另一边则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消费场所，包含奶茶店和快餐店在内的餐饮企业占了其中大头，售卖服装、化妆品、和一些其他杂货的店铺也不甘落后，而且无一例外都是知名品牌。
两人来到雕像下方，从这个位置可以一览无余校门内的中央大道。此刻时间已推过八点，却仍有大量学生互相结伴、陆陆续续地走出校门。在羽吉安的认知中，在这个点才离校回家的高中生无非分为两类：因犯事被留下的和自愿在校内忙活的。前者是被迫，后者自不必说就全是积极上进的卷怪了。
“稍等一下。我通知一下克雅克大人，说我们到校门口了。”
少女取出自己的手机，颇有些笨拙地敲击着屏幕。由于不知道克雅克在校内的事务是否已经结束，所以她选择了发送信息这一较为保险的方式。结果没过几秒，少女就收到了克雅克“很快就到”的回复。
在一众身穿制服的离校学生的衬托下，便服出阵的少女和羽吉安就显得意外地瞩目。少女皎若秋月的容貌结合其由内而外的优雅冷淡气场顿时引来了男生极高的回头率，还有并未传入二人耳中的感叹。当然，其中或许还夹杂着几句对少女身边那位黑衣少年的议论以及对两人之间关系的猜想。
“你还真受欢迎啊，在学校里是不是有很多追求者。”
羽吉安自然注意到了附近学生不断投来的视线，忍不住调侃道。
“看不出来你也是个少女杀手。就刚才，我已经看到至少三对女生在边偷瞄你边讲悄悄话了。”
羽吉安被噎了一下，决定不再与她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老实地闭上了嘴。两人的等待未持续太久，另一名少女就拎着手提包，小跑着朝他们所在的位置奔来。
深棕色的长卷发，墨绿色的瞳孔——涅比利斯·乔纳森在信件中的外貌简述的确匹配上了这名同样拥有出众容貌的少女。羽吉安几乎想象得到这位千金大小姐与她的侍从无论走到学校的哪个角落都会成为众人视线焦点的画面。
侍从少女快步迎上前，举止得体地从涅比利斯·克雅克手中接过手提包，向后者微一欠身。
“克雅克大人，今天也辛苦了。”
“哎……终于完事了。学生会那帮家伙总是仗着权力在手就突然把人喊去召开会议，使唤来使唤去都是一些再零碎不过的琐事，简直就是道德绑架，是压榨劳动力！真是的，浪费我大周五晚上的美好休闲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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