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海默制药,在整个伊格德拉西尔东域都具有显赫影响力的药物公司,其公司总部被设立于全国最东端、临海而建的贸易都市卑迪。来自海国怀特莱亚的商船长期源源不断地为其供应制药所需的百分之六十左右的原材料,从而成为了其蓬勃发展的重要支撑。而这些原材料在海默制药从全国各地千里挑一招揽来的精英药物师手中无疑是充分发挥出了它们的价值。产自海默制药的药物对众多疾病种类的治疗皆作出了杰出贡献,且无一不是效果出色见效甚快的良药,因此在东域的各大医院以及连锁药房都颇有市场。当供应与需求达到了完美的平衡,又坐拥大量宝贵的人才资源,海默制药的规模日渐扩大几乎是板上钉钉。
一如无数强大企业,这样一家潜力无穷、前途无量的公司不可能没有它的野心。随着财力愈发雄厚,海默制药也不再满足于单纯的药物业,而是将枝干伸往了其它领域。它不断吞并东域内的企业,将之作为子公司纳入自己名下。由于保密工作的完善,这其中所采用的手段不为人知,但毫无疑问有明有暗。
直到前段时间,海默制药在试图染指一家涅比利斯集团旗下的产业时,这家在多年发展途中无往不利的药物公司终于踢到了铁板。
涅比利斯集团是早在几十年前就在卑迪市有所名望的老牌企业,主要生产外观笨重、内部结构无比精密的大型机械设备。扎根多年,又作为许多工厂与制造厂不可或缺的供货源,涅比利斯集团在民间的知名度或许比不上海默制药,但在东域的总体影响力却只强不弱,如今更是有向海外逐步发展的趋势。
显然海默制药并未料到涅比利斯集团在这件事上会表现出丝毫不肯妥协的态度。对后者而言,海默制药对涅比利斯集团旗下产业的虎视眈眈便是一种公然的挑衅。而依仗着自身迅速崛起的地位和不输于老牌企业的财力,海默制药也不愿就此让步。数次谈判宣告崩裂后,所有纸面的对弈都被丢入了废纸篓。摩擦演变为纷争,纷争最终演变为了最直白惨烈的交锋。双方各自打着算盘,不断动用金钱与人脉,对对方的势力与人员进行真正意义上的攻击以削减对方的总体实力。
被打响的是一场大规模的长期商业战争,恐怕直到一方投降或毁灭之前都不会轻易终止。
凌晨三点,卑迪市,海默制药总部,一名中年男子正站在自己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双手负在身后,凝望着下方仍然车水马龙的街道。
这间办公室本就位于五十二层的高楼,面积大到了离谱甚至堪称浮夸的程度,足有一个室内游泳馆的大小,那扇落地窗更是占据了整整一边的墙面。在这个巨大的场景中,办公桌、待客沙发、储物柜等一系列设施就显得十分渺小,又相隔甚远。然而,讲究的摆放位置令得这个办公室看上去并没有那种怪异的空旷感,反而相当气派、落落大方。
唯一与办公室的布置格格不入的是房间一角、酷似拳击擂台的先进机械设备。擂台上立着一个已经千疮百孔的训练桩,估计再用不了多少次就会报废。但与之同款的训练桩,在擂台下的一侧还整整齐齐地堆了十几个,哪怕台上的坏了也能随时用来替换。
这种训练桩实际上相当耐用,其上搭载的魔力术式极大地提升了它的抗揍能力与使用寿命。普通成年人就算天天对着打上两个小时,大概也要三五年才能令之破损到这个地步。
落地窗前的男子一头简单的黑色短发,鼻梁挺拔,不怒自威。他高大壮硕,量身定制的天价西服也难掩其奔放而美型的体格。
男子名为海默·狄罗,即海默制药的总裁,在这家公司中位于至高点、握有最高权限之人。正是这名男子在十几年间将海默制药从一家普普通通的制药公司打造为了伊格德拉西尔东域的一头庞然大物。也正是这名男子坚决不肯向涅比利斯集团示弱,甚至有将之连带其旗下的企业一并吞噬的荒唐野心。
他身后不远处静立着一名年轻女子,同样身穿西装,一头微卷的长发随意披在脑后。女子是海默·狄罗的秘书,这一身份令她在整个公司内都享有巨大的话语权,连一些重大决策都能以她自己的名义定夺,可见其深受海默·狄罗的信任。这等在手权势自会引来公司内部无数人的不满,但两年来却无人能够动摇她的地位。能在仅二十出头的年纪便坐稳这个位置,除了自身无可非议的能力外,当然也离不开海默·狄罗那可称为偏爱的偏袒。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此刻能站在这个办公室里、站在海默·狄罗的身后离不开对肉体的出卖。可身居高位的快感令人难以自拔,无论是金钱还是权力方面。一旦有所品尝,内心的惶恐与不愉便自然而然地下降了一个等级,更甭提试图从中脱身。
海默·狄罗佩戴在右耳上的通讯耳机此时传来了急促的提示音。他按下一个按钮将其接通,随之淡淡地道了声“进来”。
几乎是同时,办公室另一边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一名男子闪身进入办公室内,转身又以同样轻细的动作将门合上。他先是向落地窗前的海默·狄罗深深鞠了一躬,随后快步向后者走来。男子虽努力表现得镇定,但紧握成拳的左手和蹙起的眉头还是暴露了他此刻内心并不平静。
“海默先生,有一份紧急报告。”
海默·狄罗转过身望了眼站得笔直的男子,点头示意他讲下去。
“根据赫罗市的实时新闻,六小时前在一条街道上发现了三具身份未知的尸体,尸体皆为男性。其中一人右手臂骨头完全碎裂,死于被短刀直接捅入心脏。另外两人死于喉咙被不明利器贯穿,现场没有找到凶器。三人都是被一击毙命。”
“在得知新闻后,我们立刻寻找了一名赫罗市的情报商前往现场查看情况,并赶在尸体被运走前及时拍下了照片。经过识别确认,那三具尸体正是我们先前雇佣派遣到赫罗市的、‘沙针’杀手小队的其中三人。”
“现场并未发现‘沙针’小队那名狙击手的下落,但我们有理由推测,‘沙针’小队已全军覆没。”
一字一句阐述着情况的男子讲到最后时声音已在微微颤抖,生怕海默·狄罗一怒之下,自己这个被逼前来报信的就会丢了饭碗或者丢了性命。
出其所料,海默·狄罗在听完报告后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没有表露出一点震惊或愤怒,仿佛早已知晓会是这个结果。他从西裤口袋中取出一包烟,拿了一根刁在口中,点燃、深吸、吐出一口烟雾。
“好,我知道了。”
他走到办公桌前,用烟灰缸弹了弹烟灰。
“好不容易才在涅比利斯集团里安插进探子,直到在涅比利斯·乔纳森的信物上布下术式为止都十分顺利。没想到,最后我还是棋差一着。”
沙针小队在伊格德拉西尔东域也算是小有名气,手上更是有着不少大人物的人头。他原本以为雇佣这支小队去解决涅比利斯·乔纳森派遣的护卫,并绑回涅比利斯集团的大小姐是一桩十拿九稳的事,却不曾料到整个沙针小队就这样在那名护卫手中折了戟。不仅最终一个人、一点情报都没能带回,恐怕连那三个费劲心思才布下的追踪术式都无法再派上用场。
而发现并破解了术式,就意味着潜入涅比利斯集团里的间谍也极有可能被查出,然后被处理掉。如此一来,海默制药在这场商业战争的情报战方面就会彻底陷入下风,想要继续追查涅比利斯集团大小姐的行踪更是难上加难。
商业战争期间,海默·狄罗已是不止一次感到涅比利斯·乔纳森这名年轻人是何等棘手。
涅比利斯集团现任总裁涅比利斯·罗杰之子,即涅比利斯集团的少爷。乔纳森自幼便被其父当作企业下一任的总裁来培养,且仅在学生时期就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与极端缜密的心思。根据调查,乔纳森在高中时曾攀上了学生会长的位置,并通过人望与运营能力成功掌控了学生会百分之八十的资产,以至于学校对外的一些高层会议都不得不邀请他跟随出面。在高中毕业后,乔纳森就独自前往了伊格德拉西尔东北方的大国别米诺进修商学,如今学有所成归来的他便顺理成章地当上了涅比利斯集团的二把手,手中权势仅次其父。
实际上,涅比利斯集团的现任总裁罗杰几乎没有参与到这场商业战争中,涅比利斯方的战局基本都由乔纳森一人全权操控。在以商业为背景、又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着真刀实枪火拼的战场上,犹如旭日初升的乔纳森立刻将其过人的天赋及精妙的手段施展得淋漓尽致。
一个月以来,海默·狄罗谋划的数起针对涅比利斯集团旗下产业的进攻都被乔纳森屡屡巧妙化解,十次里往往七八次都只得不了了之。少数成功的那几次,涅比利斯集团蒙受的损失也被控制在最小。对于他们而言,这种程度的损失只能算作皮外伤,远谈不上伤筋动骨。
而海默制药毕竟发展时间较短,也是近些年才开始吞并蚕食东域的其他企业,与不少公司之间还未能彻底完成融合,人员也尚无法深度渗透进去。乔纳森则精准地把握住了海默制药无法及时动员人力进行防守这一短板,重金雇佣了数个武装集团或佣兵组织,专挑这些防御薄弱的子公司下手。这群神出鬼没的专业人士下起手来毫不手软,短短一月间将海默制药收购的几个子公司连根拔起,火药与炸药并用,把建筑连带地皮一同爆破得惨不忍睹。
所幸这些子公司的存亡对海默制药原本的制药业没有太大影响,因此损失也仍然在海默·狄罗的接受范围内。直到近两周,海默制药手下的数名药物师在城内活动时惨遭暗杀身亡,海默·狄罗才深刻认识到涅比利斯集团的这名年轻少爷的手段比他想象的更为狠辣。对海默制药而言,一名精英药物师的价值要远高于一家子公司,毕竟药物师是直接关系到一家制药公司发展的最顶级人力资源。
这名步步为营、擅长稳扎稳打着经营企业的中年男子,在这种牵扯到人命与计谋的商业战争方面显然被年轻气盛的乔纳森逼得有些节节败退。
最终,海默·狄罗将视线转移到了涅比利斯集团的大小姐身上。这名千金此刻在海默·狄罗眼中早已不是活生生的个体,而是能用来与涅比利斯集团正面谈判交易的重要筹码。涅比利斯·克雅克远赴他城就学这种消息稍一打探便能得知,但更详细的信息则不是能够随随便便查到的机密情报了。
能以一己之力团灭整个沙针小队,说明乔纳森找来的那名护卫实力远超寻常杀手。在追踪术式都失效了的情况下,海默·狄罗也不得不采取其他手段。至于那个被困在涅比利斯集团中的间谍,万不得已下就只能当作弃子了。
“吩咐下去。让情报部门继续全力搜索涅比利斯·克雅克的踪迹,还有一切有关她的目击情报,不准有任何疏漏。然后增加派往赫罗市的杀手、佣兵与赏金猎人的数量,以那三具尸体被发现的地点为中心扩大搜索范围。”
“此外,你派人前往‘蝗虫洞穴’的情报屋‘定格’,那里有职业杀手组织‘引路人’的线人。剩下的,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海默·狄罗又吸了口烟,缓缓向那名前来报告的男子吩咐道。
听到“引路人”这个组织名,男子全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心中不禁暗叹幸好海默·狄罗给他的命令是派人前去,而非让他亲自前去。
若是可能的话,男子绝不希望自己和这个组织扯上半丝半缕的联系,哪怕会见的仅仅是一名这个组织的线人。
而既然要委托“引路人”介入,则代表海默·狄罗已决定不在这件事上留手,且下决心要花大金额直接将涅比利斯·乔纳森找来的护卫直接从这场棋局中排除出去。
一场血雨腥风已是咫尺可见。
领命的男子行了一礼,一如进入时那样安静地退出了办公室,偌大的房间中又只剩海默制药总裁与年轻女子二人。海默·狄罗把只吸了没几口的烟头在烟灰缸里熄灭,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个遥控器。按下其中一个按钮后,落地窗的窗帘如帷幕一般从两侧向中间徐徐合拢。
他朝女子比了个手势,后者仅迟疑了一瞬,便走到海默·狄罗面前,趴在办公桌上,自觉地褪下了西装裙。
不知不觉中,商业战争的主角已不再是海默·狄罗与涅比利斯·乔纳森这两人。战争的重心已然倾斜,一切博弈都开始围绕涅比利斯·克雅克这位集团的大小姐展开。
这位大小姐对于双方企业而言都意味着太多。自某一刻开始,她的安危将会成为影响这场商业战争发展与胜负的至关要素。
时间回退到数小时前。
涅比利斯·乔纳森身披浴袍坐在自己的电脑桌前。手边的台灯是昏暗房间中唯一的光源,台灯下的马克杯中,刚冲泡好的咖啡冒着腾腾热气。
乔纳森扶了扶眼镜,继续全神贯注地阅览面前堆叠在一起的十来份报告。他几乎一目十行,但每页上的每一个微小细节都被其牢牢捕捉印入脑海,没有一点疏漏。这些报告上汇报的都是近日来涅比利斯集团与海默制药双方明争暗斗的战果,而审阅这些报告再为之后的行动制定计划便是唯有他才能胜任的重要工作。一个念头、一项决策,关乎的轻则几条人命,重则整个企业的地位与存亡。
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原本仅有时钟滴答与纸页摩擦声的房间的寂静。俊朗的青年瞥了眼屏幕上的来电备注,取下鼻梁上的眼镜放到一旁,揉了揉太阳穴后才接起了来电。
“晚上好,乔纳森大人。冒昧打扰,请问现在能耽误您一点时间吗。”
那头传来的是赛丽卡的声音。
“当然,有什么事吗?你这个点联系我,看来你们已经跟那位赏金猎人汇合了吧。”
乔纳森语气平缓地道。来电的人是赛丽卡令这位涅比利斯家的年轻少爷略微松了口气。比起他那自从上了初中之后性格就与他愈发犯冲的妹妹,还是与这位自幼便被作为克雅克的侍从培育长大的、不苟言笑的少女交流起来比较轻松。
在企业战中将海默制药的总裁折腾得焦头烂额的天才,唯独对自己的妹妹感到由衷的束手无策。
“是,只是途中发生了一些意外,好在最后都顺利解决了。”
随后赛丽卡一五一十地将今晚的遭遇简洁地汇报给了乔纳森,只是在一些细节方面照着克雅克的要求作了细微的修改。
比如克雅克因学校事务原因没有与她一同前往咖啡店一事就遭到了刻意隐瞒,原因是前者极力表示不愿因为这个而被乔纳森一本三正经地说教一通。
而当乔纳森得知自己交给赏金猎人的信物上被布置了魔力术式,且因此将众人直接暴露在了刺客的视线中时,他猛然从位置上站起,素来沉稳的脸色骤然剧变,额头与后背更是顿时有冷汗淌下。
常年存放在这个房间的办公桌中的吊坠上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动过手脚,这无疑意味着企业内有间谍存在,也意味着这个间谍或许就在他最为信任的几名手下之中。
当赛丽卡明确表示来袭的刺客已经被赏金猎人全数解决,信物上的术士也被一并抹除后,乔纳森才逐渐冷静下来,同时脑中迅速地对值得怀疑的对象进行了初步的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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