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元封五年夏,辽东郡襄平城内,天气沉闷,乌云密布。
丁令威漫步在街市上,看前面有一群人正在围观些什么,一时好奇,便上前挤入人群中。
经过好一阵推搡,他总算挤到围观人群的前排。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披头散发、席坐于地的汉子,那汉子面前摆了四个匣子,每个匣子中都有三条蛇。那些蛇,有青有黑,有白有花,都“嘶嘶”地吐着信子,随着汉子的手而整齐地扭动身躯,如舞蹈一般。
丁令威哪见过此等情景,不禁啧啧称奇。那汉子抬头看了一眼人群,忽然瞪大了双眼,紧紧盯着丁令威。
丁令威看见这眼神,正疑惑间,那汉子开口道,“这位公子可是对这蛇舞感兴趣?”
“嗯,”丁令威点点头,随后问道,“你是如何令它们似这般舞动的?”
“这是小人的谋生之道,请恕我不能奉告,”汉子说道,“不过嘛……”
“不过如何?”
那汉子没有答话,而是把匣子盖住,收了席子,驱散了围观人群,独独留下了丁令威。此时汉子已站起身,丁令威才发现这人右腿残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那汉子说道,“在下李腾,适才人多,说话不便,故而如此。我看与公子甚是有缘,欲将这驯蛇之法传予公子,公子意下如何?”
“这……你不怕我学会之后抢了你的生意吗?”丁令威笑道。
“我本就是游方之人,谋生不拘一处,故无此忧虑,”他答道,“公子可愿同我走一遭?”
丁令威毕竟年轻,难以抗拒新奇事物,又听得李腾言辞恳切,便答应了去李腾的下榻之处学习驯蛇的秘诀。
二人一同走在街上。天上隐隐传来隆隆声,李腾忽然站住,像是在思考什么。紧接着,一道响雷传来。李腾身子一震,似乎受了惊吓,转过头来,脸色惨白,声音颤抖地对丁令威说,“公子,我身体不适,你若有意于此,你我七日后傍晚时分在城南小溪旁大杨树下相见,如何?”
丁令威懵了,这人怎么了,不过是打雷而已,怎会如此?就算害怕雷电,也不至于要改到七日后见面吧,只怕是突然后悔了吧,那我还是给他个台阶下。
“那好,既然你身体不适,便回去好好休养,到时再见。”丁令威言辞间似乎有些戏谑和轻蔑。燕人重义,丁令威对这种轻诺反复之人没什么好感。
李腾辞别丁令威便瘸着腿狂奔而去,样子既狼狈又滑稽。
丁令威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心说,真是个怪人。
丁令威回到家中,便被母亲姜沅叫到厨房打下手,说是晚间太守大人会来家中造访,不可怠慢。
屋外时不时传来震天响的雷鸣声,就是一直无雨。也不知是这天气过于闷热,还是被厨房的烟火熏得难受,丁令威心中生出一阵不安和焦躁,忽而肚子又痛起来,如同有小人在腹中又顶又撞,一下重一下轻,一下轻一下重。
母子俩与两个家仆一阵忙活,摆好了一桌好酒好菜。
晚间,宴席上,酒过三巡,太守杨冲忽然望向丁令威,转而问丁阳:“令郎年岁几何?”
“回太守,犬子已有十七。”丁阳答道。
“我观令郎仪表不俗,知书达礼,不知是否婚配?”
“尚未婚配。”丁阳答得很快。
“既如此,老夫愿给令郎做个媒,不知你意下如何?”
丁令威觉得有些突然,眼神中有一丝错愕。
此时屋外终于下起雨来,倾盆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其势甚疾,如同战场擂鼓一般,天上的雷鸣也好似千军万马的厮杀声。
“谢太守!”丁阳起身向杨冲作揖,而后问道,“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我内弟有一女,年方二八,颇知礼义,我看,与令郎正好相配。”
听到这话,丁阳父子都一脸惊愕。听闻杨冲之妻张氏出身名门望族,其弟在京城当御史。太守竟会主动让这么一个小吏之子娶他外甥女,太奇怪了。
丁阳赶忙说道,“大人怕是醉了,丁家乃是乡野寒门,况犬子既无才识,亦未有功于社稷,荆草岂敢配芝兰?丁家实不敢高攀。”
“令郎年纪尚轻,我相信假以时日,必能成就一番大业,”杨冲说道,“这样吧,我举荐令郎为孝廉,入朝为官,如何?”
丁阳父子面面相觑,这老头真喝醉了?举孝廉?这是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出仕机会,竟这样轻易地给了和他第一次见面的年轻人?
“多谢太守大人厚爱,然晚辈自知才疏学浅,未治经典,更无贤名,孝廉者,当推郡中德才兼备之儒生,在下岂敢任之。”丁令威向杨冲作揖道。
“休得过谦,”杨冲说道,“我闻去年令堂病重之时,你曾冒雪深入山林捕猎,倒在风雪中,幸得神医相救,还因此求得灵药治愈母疾,可见,是你的孝心感动上天,方令你遇到神医,我看,此事足可传为美谈。”
丁阳大吃一惊,此事他只和几个亲戚及乡里人说过,到襄平城任职之后便再未与人提起,太守是怎么知道的,莫非太守事先查访过丁家的底细?
丁令威更是震惊,万万没想到,自己当初为隐瞒遇仙之事胡诌出来的经历竟然传到了太守的耳中。
丁阳父子再三推辞,无奈杨冲说什么也要结这门亲事,再拒绝便是驳了太守的脸面,只好答应下来。丁阳心说,兴许他是喝醉了,待他明日酒醒,便会忘记这件事吧。
暴雨之后,却是时断时续的小雨。
次日,丁阳一脸懊丧地从郡府官署回来。
“杨冲所说并非酒醉失言,”丁阳向姜沅和丁令威说道,“他今日特地问我,是否选好婚期,我只道,而今尚未提亲,未见过张御史夫妇,聘礼也未备置,故此事不必急于一时。
“谁料他说,此事他可做主,无需提亲,亦无需聘礼,只需定好日子,便可成婚,他已安排快马送信给张御史,张氏夫妇会亲自护送女儿嫁到辽东,而后又说八月初三是个吉日,新娘过门就定在那天,他来安排,全然不给我拒绝的机会,还到处与人说他内弟要与我家结亲,弄得官署同僚皆来向我道喜……”
丁阳说完,姜沅和丁令威面面相觑,一时语塞。
一家人都觉得这件事十分蹊跷。姜沅脑子转的快,想到这两天有些外来商人,住进了襄平城的馆驿之中,他们消息灵通,又是洛阳来的,可以去向他们打听一下这位张御史家里的底细,丁阳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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