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伟和宋小英到县城下了车,并没有直接回村里,打算考察一下露天卡拉OK是否可行。晚上他们到县城仅有的两个公园转了一圈,结果他的想法早就被人抢先给实施了。项伟很沮丧,人家不光是提供唱歌的设备,还有烧烤、啤酒、桌椅板凳,而且都是一些看起来像是二混子的人在这里消费。两个人都觉得希望不大。第二天到包子叔那里帮着忙乎了一个中午,吃完午饭,天空突然阴云密布,两个人赶紧回到宋小英的家里。进屋没多一会就下起了大雨。
雨越下越大,电闪雷鸣,风也越刮越猛,屋子里几乎成了黑天。宋小英怕雷,每一声炸雷都会让她吓得尖叫,钻到项伟怀里“避难”,好像有什么魔力,刚钻进去,雷声就消失了。但紧接着外面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声音,而且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天色开始逐渐放亮,但狂风大作,几颗鹅蛋大的冰雹击碎玻璃掉落在窗前。宋小英直顾喊着“哥,哥”,双臂死死的抱着项伟。雨水被风送进屋里,项伟要去拿几个盆接着,宋小英就是不放手,他只得背着她去到外屋把盆拿进来。
而天气的恶劣程度并不止于此,在乡村,一股强劲的龙卷风正在肆虐,所到之处屋舍房顶被掀翻,马车、农家园子里的酱缸、没有及时跑回笼架里的家禽、一些小型农具都被裹挟到空中。地里的庄稼大面积倒伏,所有人都清楚,这一年的收成算是完了。项个仙和李春艳正在抢着把院子里的东西往屋里运,猪食槽子、喂家禽的铝盆、锄头铁锹、鸡窝里的蛋……刚想回屋,看见马棚的顶被掀翻了,茅草漫天飞。项小仙冲李春艳喊,赶紧扶着门,我去把马牵屋里来。李春艳把房门打开,用后背倚靠住,大风呼啸着就冲进了屋里。马被这疾风骤雨给惊到了,项小仙拼命地往屋里拖,龙卷风的外缘此时正好经过,李春艳脚下一滑坐在满是泥水的地上,而前半身刚进到屋里的马,被突然而来的一声炸雷惊吓,猛然前蹄腾空,把项小仙甩到了锅台上,马前蹄刚一落地,后蹄就抬了起来,不偏不倚正踢到李春艳的太阳穴上,李春艳连哼一声都没有机会就倒在了泥水里。马儿发了狂,直接从后窗冲了出去。项小仙顾不得疼,站起来就要去追,看李春艳倒在地上不动,才停下脚步,又看看冲进后园里的马,把本来就已经倒伏的各种蔬菜踩踏个稀烂。他急得直跺脚,过来扶起李春艳,发现她已经昏迷过去了。项小仙把吃奶的劲都用出来了,才勉强扶着李春艳进了屋,把她放在炕上,然后又看了一眼后园子,马被杖子阻挡,出不去,他才松了口气,趴在李春艳耳边叫她,叫了半天也没有反应,左侧太阳穴那里肿起了一个大包,而且鼻孔里开始向外流血。
张冠杰冒着风雨开着四轮车把李春艳送到县人民医院,经诊断,李春艳颅骨骨折。两个多小时的手术结束以后,大夫出来告诉项小仙,做好心理准备,她的情况比较严重,随时可能死亡,也可能一直醒不过来。
项小仙傻了,“醒不过来是啥意思?”医生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说:“就是有生命,但却一直睡着,睡着的过程中,也可能会死亡。”项小仙扑通一下坐到地上,感觉天旋地转。张冠杰扶他起来,也没有办法安慰他。项小仙回过神来,又追过去问医生:“大夫,得住院多少天?”医生告诉他如果家庭条件允许,最好住半年以上再出院。“那最快呢?”显然连续住院半年是项小仙接受不了的,农村家庭基本都承受不了,就算他是村里有富裕的,也应付不来。医生知道他在考虑钱的问题,也没多做解释,就说至少你得等她过了危险期,再留院观察一段时间,最好一个月后再出院。
项伟和宋小英第二天到家以后才知道姑姑出事了。又急急忙忙骑上自行车往县医院赶,宋小英坐在后面眼神特别空洞。她甚至不想去医院,不是她不为姑姑伤心难过,只是她在医院里经历过生离死别,眼睁睁看看爸爸妈妈撒手人寰,这是她心里永远也抹不掉的伤痛,她不敢去回忆。现在她把项伟当做唯一的依靠,而躺在医院里的人又是他的把他养大的姑姑,她不能不去。她一直安静地坐上车上,没有哭。可是到了医院,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看到病床上那个平时动不动就对姑父骂骂咧咧的人,那个对她很好的没有血亲的人,她泪如泉涌,却没有大声哭泣,而是捂着脸蹲在地上,身体颤抖着。
张冠杰和刘娇今天都过来了,给项小仙带了些必备的用品。刘娇过来把宋小英扶到长椅上,搂着她的肩膀,也跟着落泪。
项伟把身体靠在墙上,脸向上仰着,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流到脖子上,钻进了衣服里。他已经到了变声的年龄,哭起来声音已经有了成年男人的浑厚。张冠杰和宋小仙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无法安抚。项伟在极力控制着,他不是那种外向型的人,不会放任自己顾嚎啕大哭,可越是克制,悲伤就越想从胸腔里喷发出来,喉头竭力锁住了宣泄的山口。这个从小对他苛刻的人,后来又把他当宝贝的人啊……
半个月以后,张冠杰开着四轮车,把李春艳接了回来。项伟不得不接受这种无奈,这一场灾难,把一个相对富裕的家庭打了个措手不及,当别人在改革春风中大步向前时,项家只能止步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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