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台之上,锦旗纷扬,宝盖之下,皇帝头戴冕旒,着一袭玄金龙袍,高坐于正位,他的众多嫔妃中只德妃一人,着鲜艳的红底金凤袍,头戴华丽的珠冠凤钗,坐于一旁。绯袍的内廷掌事黥敛侍立在他们侧后,高大肥腻的身影与这幅尊荣华丽的景象显得十分不相称。
皇帝之下,当朝位极人臣者分坐两侧。左侧上首坐着身着玄金云纹蟒袍的太子李曜。其下同是蟒袍的,是皇帝的长兄、淳越王妃的父亲襄王李胤烈,这是位体态健壮、性情忠烈尚武的亲王,在安宝元年有剿逆拥立之功。
而后是身形削瘦颀长,脸上向来没有表情的淳国公、太明宫使南宫承宇,他着一身靛蓝色青鸾章纹圆领袍,南宫氏是淳州显赫仅次于陈氏、曾辅佐陈氏两百余年的氏族,历来陈氏以凤凰、南宫氏以青鸾为本族纹章。左侧下首是白发苍须的九州大儒、弘文馆大学士、太子太傅周仲,他的紫袍上缀着的是云鹤纹。这两位皆居朝中宰相之位,是皇帝的股肱之臣。
他们的对侧,上首坐着现今大晟唯一的异姓王淳越王陈珝和他的王妃李昀,两人身着华丽的红金凤凰火云纹袍,但面容看起来都显得苍白憔悴,听闻他们两人都体弱易病,这一趟千里迢迢来朝觐,想是也难耐一路的劳顿。他们之下,坐着不远万里前来朝觐的来自云漠之地西胡诸族和扶桑之地东夷瀚族的酋首,代表的是九州大晟大统之下的藩属族邦,只是没能代表北狄突戎族,那叛逆蛮族还同恶狼一般深藏在茫茫草原的深处,不愿臣服于九州天可汗。
李晨曦和忠嗣、霓儿还有侍女璆鸣坐在皇帝高台左侧的看台上。皇亲贵族、朝中重臣和前来上都朝觐的诸族番邦的使臣都坐在这里。他不时侧首看向高台。人们说德妃陈翾飞与她的嫡亲姐妹已故贵妃陈瑾瑶——他们的母亲长得神似,在九州貌美绝伦,至今有游吟诗人的诗歌赞美他们的母亲绮丽胜过南境璟山峡谷中百年难遇的凤凰兰,纯净胜过北地天山雪顶上绝难一觅的雪晶莲,幽韵亦胜过西方穆州昆仑山巅天琼池旁千年方开的彼岸花。是否绝伦李晨曦不懂,他只是不禁想多看几眼雍容华贵的德妃姨母,想让幼年稀薄的记忆里母亲的模样变得清晰一些。
他想她们确是美的。前夜父皇依例在太明宫前琼晖楼上设下盛大筵宴,李晨曦虽仍旧只在边角的席位上,但当身着霓裳的德妃为父皇献上华美的南昭奉圣舞时,他见到在场所有人都为之痴迷动容,惊叹震撼的神情,而第二天,描绘这拥有一双高贵而华丽红瞳的南国瑰玉的舞姿翩飞如兰花、婉曲如游龙、低回似睡莲、灵动似萦雪的赞诗便已传遍了整个上都城。李晨曦想,如果是他们的母亲跳这支舞,也会是如此美丽吧。
千秋节为期三日,首日恭贺皇帝寿诞和欢庆节日的大集与灯会通宵达旦,次日皇帝在中山脚下检阅雄壮的三军军容,而今日,为提振士气,也为增助上达朝堂下至黎民尚武的兴致和对盛世大晟的敬崇,皇帝亦是九州天可汗征办了这场集聚四海之内英豪武士的比斗。虽说是助兴提气,但由皇帝征办,御驾亲观并赐封优胜者,又有万民瞩目,各地军府和权贵氏族都不甘示弱,铆足了劲选拔出各自顶尖的武士,要一争荣耀。
万数上都子民由禁军区隔着站满其余围绕比武场布设的看台。
皇帝缓缓地站起身,苍穹之下玄金的龙袍与乌黑的三寸须髯随风飘动,红色的双瞳清晰灼烈,他沉定郑重地举起玄色金龙令旗,一时战鼓齐擂,军士齐呼。
先入场的孔武之士身着黑漆山文甲,头戴凤翅兜鍪,一手执昆州军府的角犀旗,一手执比武用的未开刃的一丈陌刀,威武地走进比武场。
昆州是偏隅西南险关之内的富庶地,角犀栖于沃土,李氏宗室中高祖兄长的一支封泽王于州治所在的嘉韶城,世袭至此虽已降为嗣王,但传闻嗣泽王李坤承袭心怀仁义的祖训,爱好礼教德扶,他的戍卫营号德武营,崇尚武道,广纳九州武士,此处的武士不仅精研各路武功,也宣扬忠勇义礼之道。
李晨曦侧首低声向身旁的忠嗣讲解,又指了指前方,头束金冠、身着嗣王金色蟒纹袍的李坤正端坐在看台的前部,只瞧背影便觉是个尊礼肃然且无趣的人。
与之对擂的雍州武士刚一出场便引得一阵惊呼,只因其身形竟有九尺之高,体壮如山,他头戴虎首形兜鍪,身着棕漆山文甲,一手执一对硕大的流星锤,一手擎猛虎旗,与适才魁梧的昆州武士对立而站仿若巨人。雍州高阳城内的嗣安王李攫同为李氏宗室的一支,而雍州本是西北虎狼之地,属地南方为高原沟壑,北方有险峻山林,属民多为狄胡诸族,风俗自然强悍不羁,连那嗣王李攫也一袭胡衫,手提虎纹酒囊,以一副豪放不羁的坐姿向场内本州的武士高声叫好。
比武者各自将旌旗插于场边,尔后在场中两相施礼,三声鼓响后毫无迟疑各自提着武器向对方杀去,只见雍州武士犹如猛虎下山,又如大山压顶,以身形和力量的优势强攻劲取,不留余地,那一双硕大的铁锤竟挥舞得只能见到一道道黑影,直叫人虽只远观也心惊胆战,料那昆州的武士必无力招架。
不料那昆州的武士自不甘示弱,机敏地一一避开对方压倒性力量优势下的攻击,矫健从容地闪避,又以长刀的特点保持与对手的距离,游刃有余地抓住锤影间的空隙劈刺挑拨,引得那巨人武士虽一次次凶猛地发狠想要一击绝杀,却难以近身。刀光交错之间,看台上的观者不禁连连惊呼。
交斗近百回合后,雍州武士仍嘶吼着连连挥锤猛击,却也逐渐乱了章法,急于求成但显出迟缓之势,一直闪避应战的昆州武士假意不支而退,诱敌全力进攻,竟待对方弱点暴露时,一个错身回转拍刀,击中对手头部,将那虎形兜鍪击飞,看台上随之一阵惊呼,他又瞬间反身一拍,再中对手项部,看台上再发惊呼,须臾间那硕壮的对手摇晃了两下,竟如山一般扑倒在地。两处要害,如果是实战,雍州武士早已身首异处了,精彩的完胜引得万数观者高声喝彩,禁卫军士齐声呼号,鼓声大作,比武场的气氛一时推入鼎沸。
“好!”坐在前方的泽王李坤起身击掌,又竖起拇指,“我德武营的卫殷实是大晟一等一的高手!当得吾皇恩赏!”李晨曦见他说话间还侧目看了看一旁的安王李攫,李攫不悦地举着酒囊仰头喝酒,倒是坐他身旁一位同样身着胡衫的年轻英武的侍卫起身击掌以表精彩。
“晨曦,这昆州武士太厉害了!”忠嗣也不由地奋力击掌,他喜武又第一次看这样的比武,兴奋地随着场上的变化连连惊呼。
“厉害的还在后头呢,你且慢慢看!”李晨曦要高声大喊,声音才不至于被场上的呼声淹没。
“两位小英雄,你们以后会更厉害的,对吧,璆鸣!”霓儿不忘鼓舞他们。
“对,这不算什么,我们呀等着以后为你们欢呼!”
胜负明了,在军民齐呼声中,败者踉跄起身,躬身施礼认输,胜者拱手回礼谢让。
李晨曦侧首见高台上的父皇龙颜大悦,一边风采绝伦地高谈着什么,一边频频向坐于下首的众人举杯进酒。
之后,上都禁军的玄金甲武士和穆州安漠军的褐甲武士、淳越王的控鹤卫武士和来自极北冰夷之地的雪武士纷纷捉对比试,呈上叫人屏气凝神又不由惊叹的较量,比武场上的气氛一次又一次被推向了高潮,一阵阵齐声呐喊振聋发聩。
接着是在阳州滨海之外扶桑之地因一时崛起而受封汗位的东夷瀚族白鲲部酋首带来的鬼面刀客与越州擅长遁避闪击的隐客间的比试。
越州辖下的月休之地,当地人在崎岖险峻、野兽遍布的山林中可疾走如飞,机敏地捕杀猎物,他们天赋异禀,而其中经受严酷训练的佼佼者往往为军府和权势者收到帐下,专为主暗杀突袭,成为权贵军要即迫切需要又憎蔑防备的杀手,就是隐客。李晨曦不忘一一为忠嗣详说。
说话间场上的两人已缠斗在一处。月休的隐客一身轻便软甲,身影翻飞闪遁如影如幻,出手时手中匕首变化莫测,仿佛处处生花又叫人不及窥探,观者无不为之连连惊叹,反观扶桑那个一袭银色甲胄、戴着狰狞鬼面、批散着一头银白头发而貌如鬼魅般的魁伟刀客虽然还来得及招架,甚至反击时刀刀狠厉毒辣直击对手的弱点要害,但相形之下多少显得动作慢了些,看台上的观者已有不少认定这人会和雍州武士那场一样,最后被以小击大败下阵去。可只是数十回合后,人们便领略到了扶桑白鲲之所以能统领东夷诸部的武功了。只见那一副狰狞鬼面的扶桑武士手执横刀,面对敏捷无比的攻击,总能提前预见,见招拆招,格挡间似毫不费力,又总有余力由守转攻,招招精准有力,若不是月休的刺客擅于躲闪,怕几招内就会被击中要害。不过也没要多久,月休刺客被抓住机会的扶桑武士连续猛斩,刀影从各处飞袭,竟无暇闪遁,无力招架,跪倒在地,匕首不善格挡,也被击飞,扶桑武士未开刃的横刀直直劈落,狠狠地将隐客击倒在地。可那扶桑武士杀红了眼,竟不管对手已倒地不起,丢掉手中横刀,嘶吼着抓起已无力反击的对手,高举过头顶,随后狠狠砸向地面。全场一片哗然,伤者蜷曲着匍在地上一动不动。
扶桑武士凶狠地将对手踩在脚下,随后面向高台高举双手吼叫示威。
就在全场观者还在哗然时,先前获胜的昆州卫殷许是看不下去,进到比武场内,向扶桑武士拱手之后,举起陌刀以示挑战。上都民众见此一齐为其高呼。
那扶桑武士见了,一脚踢开刚才的对手,不紧不慢又从两侧腰间抽出一对短刀,虽罩着鬼面,但满是从容傲慢之态。两人方一交手,在场观者无不感受到扶桑人气势凶狠,刀术非凡。陌刀虽长,但扶桑武士的机敏竟使其长难以发挥优势,他手中的双刀时而各自翻飞,时而前后紧随而至,总能在格挡后近到那卫殷身旁劈刺,几十回合后,卫殷竟不及招架,扶桑武士赫然呼喝一声,隔开陌刀,瞬息间闪到他身前,一刀击中他兜鍪,又一刀砸中其胸部,卫殷竟被击退数尺,口吐一记鲜血,以刀拄地半跪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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