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嚯!”崇山之下的广阔原野,两个不同的方向,各有密布的云龙旌旗迎风怒展,数千骑玄金甲士呼喝不绝,浩荡奔涌而来,在丽日的映照下这数千玄金甲胄主件散发玄墨深邃的光芒,镀边则金光耀目,仿若天降神军,大地为之震动。
玄金云龙纹大帐盘于山间高地,又在帐旁搭起偌大高台,以营栅围成中营,中营四周高地上下营帐棋布,又有三千戍卫。皇帝与随驾的重臣坐于高台之上,一览这广阔原野上营盘盘踞与骑军奔腾的景象。
“父皇,待儿臣为你献上那异兽首级!”一袭龙首玄金甲,肩扣鲜红披风的太子李曜,领着靖王李琰从中营外腾腾走来,太子玉面星目,赤瞳如火,神情沉定而坚毅,靖王棱线分明的英武面容则透着敏锐犀利,一双红目更加炙烈夺目,他笑着高昂地喊道:“大哥,这回我可不让着你了,这异兽首级就由我献给父皇吧!”他们的身旁,立着魁梧的现龙骧军大将军夏侯仓,他是风将军的老部下,夏侯鋋和夏侯铎两兄弟的父亲。
另一队人马趋至中营外,为首的将领下马行近高台,是飞骑军的陈玄翎,他拱手向高台,高声道:“我等誓死为吾皇荡平异孽!”
巍峨延绵的中山之下,西麓方圆百里的原野山谷皆是皇苑猎场,遍布猛兽珍禽,而这头嗜杀人畜的凶残异兽传闻奔袭至此,他们已追捕一日,发现了最新的踪迹。狩猎本是皇家和世族贵胄们热衷的庞大游戏,这一次更有铲除民害之由。
李晨曦正坐在高台末尾,漫不经心侧头望向营盘之外,列于营外的龙骧和飞骑两军熠熠生辉。此次皇苑狩猎,父皇把皇子们都带了出来,但他年纪尚小,不能随军去狩猎猛兽,只叫他观瞻军容盛气。
高台中央的龙榻上,一袭玄金翔云飞龙袍的皇帝颌首而笑,对台下道:“曜儿,琰儿,你们可不要辜负为父的期望!”他红瞳如日,乌稠的三寸须髯随风飘逸,不过李晨曦观察到他那须髯中略有发白,而原本清瘦英朗的面颊,每次见都愈加内陷削瘦,笑起来眼角已有皱纹。
父皇的身旁坐着一袭红金凤袍的雍容华贵的陈德妃,她面靥如花,蛾眉丹唇,高髻上缀着金玉步摇与宝钗,人们说她在她姐姐之后绝色九州。她的膝上,趴着年幼的五弟李昭,父皇和德妃不时逗弄着他。李晨曦望着他们,记不得自己曾否有这样的时光。
两位哥哥和陈玄翎请命之后,便各自领着禁军山呼海啸般向山野中奔涌而去。
此时父皇侧首看向下首右侧正坐的上将军风长清,风将军少有的未着甲胄,穿着武将的紫金虎纹袍衫。父皇笑着说:“长清呐,看看这些年轻人,看到他们我就想起当年的我们,该让他们多历炼!”
“是,吾皇。”风将军点头应道。李晨曦的印象里,将军在皇帝和同僚前一向寡言少语。
坐在将军对面的两位宰治,着靛蓝鸾袍的南宫承宇和着紫金鹤袍的周老学士各自举杯敬酒,应得无非是,圣人圣明,太子和靖王承继宗室英武,是天佑九州,大晟幸事……两人都已花甲,须发皆白,一个看起来清瘦峻厉,另一个发了福,和蔼许多。
龙榻边接着有人说话,语调不高不低,不急不缓,有意压低声音,却又清晰有力,“圣人是九州空前的英主,太傅是名誉九州的大儒,上将军是四海内无可匹敌的猛将,都为大晟的太平昌盛呕心沥血数十载,如今又尽心竭力栽培太子,想的是大晟的千秋万代,真是九州子民的福祉。”内侍省掌事黥敛侧立着,微躬着身,他身材高大圆润,脸上一如往常挂着笑意,还有那黥上去的青字。
“年轻人总是要前人把持栽培的,诸位皆是我大晟的擎天之柱,我知你们肩扛重担,但还须尽力助我让这九州昌盛延年不断,所以松懈不得呀。”
众人都不住点头应承。
“依我看,在太傅和上将军的教导辅佐之下,太子文武兼备,即文采出众,有自己的治国主张,武功也堪称卓越,在比武会上力压群雄,一战闻名,如今子民们皆知太子英武无双,此正是大晟幸事。”南宫承宇的声音很是低沉。
李晨曦似乎看到父皇的脸色有一丝变化,父皇没有说话,转头逗弄德妃膝上的五弟。
“淳国公过誉啦。”周老学士高声道,“太子还只有二十二岁,虽胸怀赤子忠勇之心,但文武兼备远谈不上,当前不过是十数载苦修初见成效,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做事也难免不够沉稳会失分寸,所幸圣人圣明,又爱子情深,日日耐心栽培太子,叫他精进,我等也一定殚心竭虑教导,太子定然会具备一个储君该有的能力和样子。”
此时德妃嫣然一笑,说:“三郎,太傅和上将军是不世出的良臣,妾听了太傅的话,心下很是宽慰,太子呀必不会负三郎所望的。”她说着抱起膝上的五弟,无比温柔地说,“我们的昭儿日后也必得他大哥的庇护,有福可享了,对不对呀,小昭儿。”
“今日本是游猎赏秋,给诸位放松心神,这些不谈也罢,来,饮酒。”父皇举杯劝酒。
“今日不谈国事,臣便有件家事恳请圣人御赐,”只见风将军将酒一饮而尽,拱手说,“臣妻多年前病逝,臣至今未曾续弦,今日见圣人和德妃举案齐眉,与皇子们其乐融融,忽生感慨,斗胆请圣人御赐臣一段姻缘。”
父皇听了一拍额头哈哈大笑起来,身旁的黥敛立即说,“圣人先前还经常念及此事,总说上将军为圣人、为大晟在沙场驰骋半生,功勋卓著,却爱妻早逝,至今未娶。圣人几次想要为上将军张罗,但上将军都说为国领命要紧,也不好再提。今日上将军自己提了,圣人的这颗心该是可以落下了。”
“长清啊,当年你为朕建功立业,后又操劳半生,却始终顾不上自己的家,朕心中甚是不忍啊。如今这件事就让朕为你好好操持,你可有心仪的人家?”
“许是臣年纪大了,厮杀半生,而今也想体味天伦之乐。臣往日只关心军务,并没有心仪之人,但闻淳州女子都知书达理,温和贤惠,持家甚好,就请圣人为臣物色淳州世族良人吧。”
“好,正合吾意!”父皇看向德妃,“娘子啊,此桩姻缘朕需你用心协助,你如今执掌后宫,对淳州又十分了解,我们一定要为长清物色一位绝佳的世族女子,能配得上朕这员爱将的。长清啊,这次一定让朕有个补偿你的机会,也了了朕这心病。”
“妾领旨,一定用心。”德妃笑意盎然,柔声回道。
风将军便起身谢恩……
李晨曦终于可以退下高台,虽是皇子但哪怕是家常话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作为一个身份而因规制须在那里,其余一切都无关紧要。这没什么不好,这类场合的氛围令他气闷,身体局促而僵硬,他恨不得早点逃脱。
忠嗣穿着虎纹窄袖袍立在高台下不远,正对着箭靶练箭,他站得笔直,拉开弓,一声弦震,羽箭发出一记破空声,“啪”得钉在了前面箭靶的边缘上。他应该能射中靶心的,有什么分了他的心。
李晨曦也去提了把弓,漫不经心站到忠嗣身旁,却侧头看向外面大营,高台上的话语和笑声不时随风飘至,他心里想也要骑着马出去撒野地跑一跑。
忠嗣仍一言不发,站得笔直,目视前方,再次满满拉开弓弦,定了定,“嘭”得放开弓弦,羽箭划空而出“啪”得正钉靶心。
李晨曦也搭箭拉弓,一箭射出,可羽箭有气无力,偏着箭靶落到了地上。
他把弓往地上一扔,“忠嗣,走,骑马去!”
忠嗣放下弓,不说话,跟在他后面。
两人跑到马帐,去看他们的马。他们的马刚三岁,一黑一白,忠嗣的黑的如墨,李晨曦的白的如雪,黑的躁野,白的俊逸,忠嗣的叫“墨影”,李晨曦的叫“皓云”,是风将军请旨后带给他们的穆州骏马,是忠嗣父亲当年的坐骑月白的后代,风将军说,用心待它们,能通人性。
他们极欢喜,忠嗣更是感慨,他说至今还记得他抚摸月白时手掌上的温度和触感,以及随他阿耶坐在月白背上时它背脊强健的拉伸感,他想念月白和他阿耶,而这两匹小马,与月白和他阿耶竟还有着这样的联结。
他们年纪小,所以这两匹刚三岁的马对他们是绝佳的伙伴。先前墨影刚牵到他们面前时,骄傲地直甩蹄子,打响鼻,驯马人说这马太烈,几乎不愿意任何人驾驭它,但当忠嗣抚上它的脸颊和脊背,骑上去时,它却出奇地安静。皓云是温顺的小马,任人抚摸,总是要往李晨曦的胸前蹭,把鼻息喷到他的脖子上,逗得他咯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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