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抚着璎璃的青丝,他从未追问过璎璃的出身,知道那一定有不堪回首的伤疤。
璎璃伏在他的腿上,沉默了一会,“曜郎,他是我的义父,对不起,我没有如实相告。”她声音低柔,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无妨,璎璃,我知道你是他的人,我从未介意。”李曜仍抚着她,那是何等的不幸,他愈加觉得不忍。
“曜郎,”片刻沉默后,璎璃说,“我记不得我的父母是谁,他们在哪里。我最初的记忆,是当我还是孩童,流落在街头,靠乞讨捡食为生时,义父一袭黑袍立在我面前,那高大宽阔将天都遮住了的身影。”
“他给我衣裳和吃食,叫人教我舞蹈音律,琴棋书画,虽然不时会因被管教惩罚而忍冻挨饿,或被打得遍体鳞伤,但自那起,再没有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也不至随时在街头毙了命。那么多孩子,有像我一样习舞学琴,也有练武,习文,学精巧技工的,个个都必须听话,比常人拔尖,否则有些还没面熟,就好像再没见过了,有些认识了一段时间,忽然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就消失不见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留下的人好像豢养在笼里的小兽,整日担惊受怕,处处小心提防,等到更大些,对弱小的藐视倾轧,对尚好的嫉妒泄愤,便更没有可以熟络交心的。
一面要有上佳的表现争取更多生存的条件,一面要跟同样可怜的一班人勾心斗角,攀比使绊,甚至打斗厮杀,这里的孩子长大以后,表面上个个济济彬彬,才能横溢,内心里却惶恐阴暗,扭曲狠毒。
只有最优异的人才能拜他为义父,受义父最厚重的恩惠和扶植,得享人间极致的奢华,看似高尚的地位,也得以继续回报于他。
我在十四岁那年被送进上都城的明玉阁,大晟王孙贵胄聚集之所。义父待我很好,我想他对我是满意的,因为从此我以我的舞姿和歌喉帮他笼络入幕之宾,也将我的身体……早就没有了灵魂的身体奉给他指定的勋贵,直至大晟的太子殿下……”
“璎璃,不要说了。”李曜打断了她,她语气平淡仿佛并非在说自己的不幸,但李曜感受到伏在他腿上的她身体微微颤抖,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伸手去抚她的脸颊,掌心满是泪水。
“曜郎,我在心里发誓绝不做伤害你的事,无数次我告诉自己该离开你的,可一想到你,你的音容你的身影你的怀抱,我就像丢失的灵魂重新回到了这具躯体,所有再不见你的决心烟消云散……”
“璎璃,你不可以离开我,我也绝不许再有任何人伤害你,我要用我这一生护你周全,修补你从前所有的不幸和伤痕,璎璃,不要觉得那可能伤害我,我比你需要我更需要你,你是对我一切苦痛和罪孽的救赎。”
李曜将她扳过来,直视她月光揉碎般的双眼,他心疼不已,双手搂紧她,俯下身去吸吮她眼睑上、脸颊上的泪水,他要抚去那些忧伤,将月光一片片重拼起来。
亲吻如旭日暖流将他们拂照荡平,他们安静又深长地揽在一起。
“曜郎,今日义父说的,未必发自肺腑,你切勿深信。”良久,璎璃还是不放心地说。
换上黑袍仍然遮掩不住肥大身形的黥敛,平日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适才却显得恳切起来。
“殿下,当前的形势于你不利呀。”他的语气照例平淡得没有起伏。
“陈德妃手段高明,执掌后宫,拿捏住圣人的心思,如今染指朝堂,笼络了一班重臣,愈加肆无忌惮。而圣人对殿下,却已生了嫌隙……”
“殿下问我为何来说这些,咱家在圣人身边侍奉至今,敬佩殿下英勇神武,宽仁德厚,知道若要大晟国祚绵延,盛世长存,必然要由也只能由殿下继承大统方可。咱家虽然为奴半生,而今也只是一介宦官,但也心怀社稷子民呢。”
“殿下即不愿坐以待毙,必当果决,黥敛身在内庭,愿听殿下吩咐差遣。”
“比如,待到十月深秋,圣人照例要携陈德妃前往中山瑶庆宫过冬,殿下何不筹谋到那时面圣,陈述德妃罪责,请圣人降旨在城内外翦除一干邪佞?”
“圣人自然不肯听殿下一面之词,所以要等圣人出了上都,届时守卫松弛,凭殿下在禁军中根基,以及咱家在山上呼应,一鼓作气……”
“谋逆?不,此非谋逆,而是忠谏,是清君侧,咱家既然敢说,就是将这一副真心交予殿下,请殿下当断则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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