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火車站就在山腳下。站上沒有人工售票點,甚至連便利店都沒有。
只是塞滿垃圾的垃圾桶倒是足夠說明這裡完全不至於人跡罕至。
車站兩側是上山的坡路,自下而上可以看到綠植逐漸變得密集。天氣狀況有些糟糕——雖然還沒有下雨,但看時間本該天已大亮,厚厚的烏雲卻讓周圍看起來是傍晚。
津澤向四周環視了一下,因為雲霧的關係並看不清楚山的高處,他於是拿出手機定位,確定了行進方向。
雖然已是春末夏初,山間寒涼。津澤有備而來穿了一件薄衛衣帽衫。慕容秀看起來也是調查過周邊的天氣,夏裝外披了件色彩鮮明的外套。而只穿著短袖T恤的禪久剛下車就結結實實打了個噴嚏。
禪久揉了揉鼻子,四下環視一番才終於又開始聒噪,「唔啊??空氣比起來城市裡真是好太多了。」
『根本是因為有下雨吧??話說明明看起來陣雨就要來了,這兩個傢伙也不擔心,真是心大。』
「我走這條路上山。跟不上的話,記得原路返回。」津澤像平時有人在時一樣忽略了Eddie的話,把輕便的背包甩在背上單肩挎著,這麼回頭丟給禪久和慕容秀一句話。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小看人嗎?」禪久指著津澤的背影道。見他頭也不回地大步走上登山的路,只好放棄了爭論急急忙忙跟上。
事實證明津澤並不是為了揶揄兩人才這麼說:山路崎嶇,有些地方坡度幾乎在70度以上。不久跟在他身後的禪久和慕容秀就氣喘吁吁,幾乎追不上津澤的背影。而後者看起來似乎也並沒有等他們的意思,只是自顧自向上登著,時不時停下來在手機上查一下所在方位。
隨著幾人越來越遠離大路,樹木愈加濃密,加上越來越低壓的烏雲,幾乎是像在夜裡行進。
「澤狗——!噯!津澤??!」禪久終於累得走不動了,叫住了前面一點沒有停下歇息意思的津澤。「你??你等等我們??」
他身後的慕容秀已經開始嘗試手腳並用,冷不丁扒到了一塊有點鬆動的石頭,滑了一跤。
津澤於是在高處站住,回身打量著禪久。
忽然,他走了下來,直走到禪久身前。
禪久本以為他突然良心發現來幫忙,正要開口,卻聽津澤說道,「你的包這麼大,都裝了什麼?」
「啊?」禪久一頭霧水,「手電筒,應急電源,真空包裝的食物??」
聽著禪久開始清點,津澤臉上從狐疑變成了不耐煩,「我是不知道你以為我來幹嘛,我可是沒打算在這露營。你要是想跟來——」他趁禪久發呆取下了他的背包,打開,然後把裡面的東西全都倒了出來。在地上翻翻找找,把除了食品外的幾樣東西挑了回去,拉好拉鍊,又把背包遞給了他,「你要是想跟來,就只能留這些。」他又頓了頓,才補充道,「雖然留下來的也都是些垃圾,直接丟了有些可惜。」他指的是備用電源等等雜物。
說完他就又丟下兩人繼續攀爬。
禪久一臉不服。可是拎起背包確實輕了不少,想到自己不知還要這樣往上爬多久山路,只好默默服從了。
『讓他們回去不是正好,幹嘛任他們跟來。』
「快要下雨了。原路返回不太安全。我想至少帶他們走到大路上再勸他們回去。」津澤看看密林之上被遮蔽的天空,趁兩人在身後還遠,回應Eddie的聲音。
『你啊??真是越來越像人類了。』
三人就這麼又前行了一段,來到了一處似乎是乾涸的溪流。就方向而言似乎要就這溪流處繼續上行,可那河床上盡是碎石,旁側則是一些更難以攀爬的巨石。津澤站住猶豫了起來。
這時,落在後面的禪久和慕容秀也跟了上來。
津澤只看了看兩人,還是決定就從那河床的碎石上爬上去。
望著津澤沿河道向上,禪久無奈地垂了下頭,停頓片刻,便也跟了上去。
碎石中落腳點不穩,禪久正爬著,不小心腳下一滑,回退了一段距離。他慌忙下意識用左手找落點。
掙扎了幾下,他的手卻落在另一隻手裡——
他抬頭,原來是津澤聽到碎石滑動的聲音,折回來站在一個碎石中較為穩妥的平台,抓住了他慌亂的手。
烏雲裡透出了一縷陽光,正照在津澤染成金色的短髮上。禪久看著他毫無表情的金色的義眼,一時有些失神。
打破這畫面的是兩個人同時聽到的身後慕容秀手機發出的拍照的聲音。
「喂我說慕容!你拍什麼拍啊!」禪久似乎忘了自己還掛在河床的碎石上,想要抗議,差點把津澤也拽了下去。後者接著惱怒地把禪久拖了上來,再沒看他便繼續上行。
「噯?說起來慕容你沒問題嗎?」禪久看著在碎石下方的慕容秀突然有些擔憂。
誰知慕容秀比了一個「OK」的手勢,從背包裡取出兩隻小型冰鎬,挑有泥土露出的地方作為落點,不費什麼力氣就爬到了禪久身旁。
「啊??都說了他們以為我是要去幹什麼啊??」津澤看到這一幕無奈地拿手掩住了臉。
就這樣又走了一會兒,津澤終於也開始有些疲乏。可就在這時,下起了濛濛細雨。
恰巧不遠處路邊有一處巨石,在旁還有樹遮雨,他便走到旁邊停下來倚靠著那巨石歇息。
稍待了一會兒,禪久和慕容才上氣不接下氣地出現在他視野裡。
「津??津澤??你到底是打算去哪?我是問,我們還要爬多久?」
「大約還有20分鐘路程我們會比較靠近大路。你們就從那裏下山吧。」津澤並不正面回答禪久,只說了對他們的安排。
「你這傢伙??什??什麼意思,我們都陪你??到這裡來了,你是??是不是朋友。」禪久顧不上休息就氣喘吁吁地抱怨。
「這和朋友義氣無關。我本來也沒有要你們跟來。再這麼跟我走下去,天黑之前你們會沒有力氣下山的。雨季山中夜晚危險,我勸你們見好就收吧。」津澤拉起衣服的兜帽扣在頭上好遮擋越來越細密的雨,隨即抱起了雙臂,不再看禪久。
禪久還要抗議,卻被慕容秀拉了拉衣袖。她舉起手機,上面寫著:「津澤說得對,我們還是回去吧。」
禪久嘆了口氣,只得作罷。
『這樣才好。希望這雨不會下得太大??如果真照Andre所說,馬上過了山腰之後就應該不會再有雨水了才對。啊??說道這個,要是你沒有一路這樣等著他們兩個,我們早就過了那半山腰了。』
休息片刻後,津澤仍舊無聲地準備出發。
他沒留神,左腳就在剛邁步時扭了一下。禪久和慕容秀都看到了那個可怕的扭曲弧度,以為他這不是脫臼就是要骨折了——
「津澤?!」禪久叫道。
誰知他就地稍轉了下腳踝,像是沒事一樣向山上走去。
「你??沒事嗎?」
「唔??那種程度沒事。」津澤微微側回頭,「我??好像從小時候就一直對這類傷很有抗性。」
他身後的禪久看著他的左腳踝,若有所思。
****
山雨越下越大,時不時有悶雷傳來。
山路從密林,漸漸變成了開放的路面。周圍時而有些灌木,大多是草坪。
津澤幾次拿出手機想要辨識方向,卻發現從剛才那個休息的地點開始,手機就沒有信號了。不過從之前下載到的地圖來看,大約再走10分鐘,他就可以安心放禪久和慕容秀下山了。
他皺著眉從手機上抬眼。就在這時,前方的霧雨中出現了一個影子。
鹿。
從影子看去,它左側的角一半折斷了。
那正是他在Andre的影像裡看到的鹿。
那頭鹿似乎並不介意有人類闖入它的領地,抬頭,停留在原地。
『錦,怎麼辦?那兩人還??』
津澤只因吃驚了而愣住了片刻,隨即盡全力集中精神——
可是沒有用。什麼也沒有發生。
那頭鹿晃了晃腦袋,逃開了。
「可惡??」
「這麼大的雨,怎麼會有頭鹿在那??」禪久沒聽到津澤的低聲咒罵,望著那鹿消失的背影,喃喃地說。
『錦,先把那兩個傢伙支開再找到那頭鹿不遲。現在雨這麼大,這個路段有點危險。』
Eddie的聲音剛消散,地面便微微地震動起來。
那震動由細微,到強烈??
就在幾人腳下,從細小的土石,到較大的石塊,從右側的高處滾動而來。
三人逐漸陷入了恐慌。
「是山體滑坡,津澤!」
「是前方的路段,快往後逃!」
??
不知跑了多久,震感已經不再強烈,三人發現了一塊傾斜向下的巨石,暫時躲在了那天然的屏障之下。
幾人稍為歇息,那震感漸漸消失了。
感到危險已過去的津澤卻忽然想到,剛才只顧著逃離滑坡的路段,而現在他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禪久似乎意識到津澤是為什麼戴著那茫然無措的表情,於是從身後摸出手機——沒有信號。
慕容秀也拿出自己的,隨即與禪久對上了視線,搖了搖頭。
津澤沈重地呼出一口氣。
「應該離原來的路段不遠。只是再回到那條路上已經不可能了——山路很可能已經被破壞。再等一等,確定危險過去後,我們就向山下走看看。」
他是在強作鎮定。此時已是傍晚。在這大雨中直接貿然去探路實在危險——不知何處又會發生坍塌。但若是就這麼等夜幕降臨只會更糟。這麼想著,他不禁重重向那遮蔽著三人的巨石上捶了一拳。
「淺江,別緊張,我們有三個人,總會有辦法的。」慕容秀怯怯地伸過拿手機的手,上面寫著這樣的話。
他靠著那石頭所在潮濕的地面上,扯下了兜帽。
一時間三人就這麼沈默著。
津澤將雙臂搭在雙膝上,兩手交握著。在他低頭的一瞬間,注意到地上有一串螞蟻。
大約是因為蟻巢要被雨水淹沒,它們正忙著搬家。
他盯著它們,看它們有紀律地一路蛇行各自搬運著蟻卵和食物,就這麼看了很久很久。
忽然他咬了咬下唇,目光集中在隊列中的一隻螞蟻上。
『錦?你該不會是——』
視界瞬間顛倒——不,應該說他同時用津澤的眼睛看著,也有了螞蟻的視界。
可就在那一瞬,「他」身邊的螞蟻似乎注意到了什麼,把他團團圍住。
它們開始朝他發起了攻擊!
他盡力地用自己的腿,鄂去反擊,然而寡不敵眾,幾隻螞蟻很快卸下了他的兩條前腳,後方的幾隻則咬住了他的腹部。
一隻較大體格的螞蟻咬住了他的頸部。
做為「津澤」的他,完全地感受和承受著這一切,此時因痛苦而用右手擰住了自己的咽喉,呻吟逐漸變成了痛苦的咆哮——
「津澤?!津澤你是怎麼了???!津澤?」
——他仍能聽到禪久的聲音。
在那身體被撕裂的痛苦中他拼盡全力拼湊出那同樣被撕碎的意識——集中——
****
「嗯——?」
廟會上戴著狐狸面具的男子忽然頓足。把面具推向一側。
「Mx你怎麼啦?」Andre抬頭問。
「你是讓她去『問山』,沒讓她直接走靈進山裡吧?」
「她到底幹什麼啦?」
「嗯??管他呢。反正拿到東西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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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是同時看到了幾百隻螞蟻所看到的東西——
隨即他的視覺似乎是在一隻獨角仙中——
然後是鷹——終於——
鹿。
那頭鹿。
「我要找什麼??」
「山??路??」
他的視線在鹿的身上時,能感到那鹿拼命地想要排他出去。
他離開了。
同一時刻他的視線似乎在山巔??
「我是??誰??什麼???」
他用那個視線看到了那頭鹿。
鹿的行動瞬間靜止,片刻後,居然俯首向他的方向跪了下來。
一瞬間,他感到有什麼向自己湧來。
似乎是血液,又像是一種力量,被自己的所在之處吸引而來。
視界之中,一陣氣流般的力量,由他的所在向群山蔓延開來。一條山路,也在這氣流下,在他的視覺之中被點亮。
當他感受到那個東西抵達他「心臟」的位置時,他的視覺剎那間轉回了「津澤」的所在。
『錦???』
「津澤?津澤?!」禪久晃著他的肩。
他發現自己的脖頸正被自己的右手擰得生疼。
他趕忙放開了那手,咳嗽了幾聲。輕輕推開了禪久。
「我靠,你剛才幹什麼,嚇死我們了。」禪久見津澤似乎恢復了正常,跌坐在他面前,不禁口髒起來。
「我??我知道一條??下山的路。」津澤剛開口,又因為適才頸部的壓迫咳了起來。「趁??咳咳??天還沒黑??咳??我們快走吧。」
「津澤你???」禪久想確認他沒事,可津澤就這麼把包甩在肩上,背對他起身走向下山的方向了。
禪久對著那背影伸了伸手,眼看著慕容秀也只看了看他便跟著津澤離開,只好也就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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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人趕到車站時,恰好能夠趕上末班車回家。
禪久早已累得精疲力竭,上車後就呼呼大睡。
『錦??我都看到了。那麼做實在是太危險了??你知道嗎,走靈和穿魂感受到本體的感知,那種精神刺激也可能會造成你本身的死亡的??』
慕容秀在對面,似乎集中了很大的注意力死死地盯著津澤。他沒有辦法回Eddie的話,只是心不在焉地伸出了右手又握拳,反反覆覆。
「淺江你,有沒有事?」慕容秀憋紅了臉,終於在手機上打下這行字給津澤看。
他一愣,想到上次她這樣憋紅了臉好像是真的很想說話的時候。
「我沒事,不用太擔心。」——至少是現在。他摸摸心口,在大山的視覺裡湧進心臟的東西,似乎現在並感受不到了。
「這『歧途』,說得真是名副其實呢。」他轉向車窗外,那裡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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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女小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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