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晴島南是群山和高地,靠海濱的一代盡是峭壁和懸崖。儘管Lertes和翊均在島上度過了少年時代,兩人都不曾到過南岸。岩壁上有些看起來很寬闊的洞窟。起初翊提議進去探一探路,也許有的可以穿山而過。這提議卻被Lertes一口回絕了:現在看樣子回程已經需要很久,他不想在探路上浪費時間。
兩人於是就在夜色中貼著那雨後潮濕的岩壁向上攀行,破曉時分終於到達了頂端。
正因為那岩壁遮擋,兩人自從上了島還一直沒有看到那座塔的位置。
登上岩壁的那一刻,藉著高地看到島內平原全貌的Lertes卻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北塔,聳起在居民區。
塔的直徑大約達到了三、四個街區。就算站在這離塔足有十里以外的高地上,Lertes還是能清楚地看到塔周圍被摧毀坍塌的民居。
Eldier家宅的一部分也在其中。
翊在Lertes身後,見到這一幕也不由得吃了一驚。
「??這??我們還是快去看看吧。」翊催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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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鎮上的狀況並沒有Lertes想像的混亂。本以為會四處有難民流民求助,看樣子都在過去的幾天中安頓得當了。
Lertes向Eldier本家大門走去,步伐卻不緊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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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本家稱為「夢遊的鬼」也已過去了一百多年。他仍然不曾忘記本家的人是如何懼怕和排擠他的,那狀況甚至到了他進入內廷也不曾改變——Eldier奉行著Csiir的部署,似乎再也不曾記起族中有Lertes存在。
他垂下眼,想起了幼年時常做的夢:夢裡戴著分岔小丑帽子的孩子喚著他的名字,而當他在夢中醒來,手上總是沾滿鮮血。
族人的鮮血。
被關押被軟禁,對Lertes來說曾是常事,但沒有人想過要殺了他——對於貴族來說,力量就是力量。原本弱小的個體就算被同族人抹殺,也並不值得惋惜,「罪名」於是無從說起。
一面被作為王牌,一面被作為牲畜。Lertes就這樣度過了幼年。
如果說在Eldier本家的記憶也有值得一提的事的話,那大概就是有關翊了。
那日宅中有人到訪,Lertes照舊被套上了頸鎖鎖在炊事房。
原本他一個人相安無事,卻忽然闖進一個不知哪來的小賊要偷食糧,恰巧看到了被鎖在柱子上的Lertes。
「喂,你是犯錯了被罰嗎?」小偷一頭金色的短髮,有漂亮的藍眼睛。看起來和他年齡相仿。
「唔??我??」
Lertes正在猶猶豫豫不知說什麼,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快躲起來!」Lertes說著就把那小偷往牆邊的水缸後推。
來人是個家僕,好像是來拿剛剛做好的糕點。時已入夜,大概想到之後不會再用到炊事房,那人離開時就把房間落了鎖。
小偷聽到鎖聲,從水缸後走出來,表情有些不安。
「明天清晨再離開就是了。這裡沒什麼人警戒。」Lertes安慰他道。
小偷嘆了口氣,「我叫翊。你叫什麼名字?」
「??Lertes。」
「嗯?你是府上的養子嗎?怎麼像條狗一樣被拴在這?」
Lertes不答話。
翊看這位「大少爺」似乎並不愛講話,於是就在牆邊找了個地方半躺下打算過夜了。
那晚,Lertes又做了那個夢。夢中的男孩只是唸著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除了那男孩鮮紅的眼睛,他的夢中一片漆黑。
只是這次他是被用力打醒的——打醒他的東西是一把冰做成的劍;而握劍的人,就是那個小偷。
「——給我醒啊!」那是他吼入他夢境的話。他仍睡意朦朧,而翊看起來卻又驚惶又氣憤,一邊還喘著粗氣。
再定睛看去,炊事房的炊具已大都被打了個稀爛,灶台有被燒毀後又用水澆滅了火的痕跡,仍然在冒著煙,連原本翊靠著休息的那面牆已經裂開了。
「我聽說過有人夢遊,第一次見過有人夢遊要殺人的。」翊手中的劍瞬間融化,他仍氣喘吁吁。
Lertes已經明白自己身上又發生了什麼。他不明白的是,一個小賊,怎麼有辦法喚醒那個狀態的自己,怎麼會在面對那樣的自己之後還毫髮無傷??
次日清晨,家僕打開門發現房內的狼藉,就趕去通報族人。翊也就趁這時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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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rtes?你在想什麼?」跟在Lertes身後的翊看他越走越慢,衝到他面前傾斜著身子到他臉前問。
「??嗯,想到小時候第一次和你見面??」
「??哎呀,好難為情。」翊聞言別過臉去。「那時候我還在幹偷雞摸狗的勾當。」
「說到底我到現在還是不明白,為什麼只有你能阻止我在夢裡發動咒術呢?」
「大概是咒力相剋吧。整個Eldier本家都是火炎係的,自然沒人能把你怎麼樣。我呢??是水和冰。」翊抱起雙臂,目光停在半空,好像是在思考什麼。
「我們到了。」Lertes站定,眼前正是Eldier家宅大門。從這裡看,那座塔剛好侵進了半座宅子。塔身上薄薄地漾著紅色咒力,似乎在自下而上流動。
門前的幾個家僕在忙著向門外搬東西,見Lertes和翊身著錦緞,不由得停住了手上的動作。
兩人表明身分,家僕有些慌張地放下了手中的東西,躬身行禮。
Lertes暗暗鬆了口氣。離開本家100多年了,也許沒人記得陳年舊事。
「我們是來調查這座塔的,不知對於塔上的咒力,你們是否知道些什麼?」翊直截了當地問為首的家僕。
那人搔著後腦有些為難地說,「要我們這些下人來說,咒力上我們哪看得出端倪。只是這塔確實正讓我們頭痛不已——原本塔從地底冒出的時候並沒有這麼大,也就破壞了一間臨街區的民居而已。誰知這塔好像是從地底長出的活物一般,十幾天功夫就長到了三個街區的大小。至於高度,雖然因為和塔一起出現了那個??雲??而不好判斷,但是好像也在每天增長。塔四天前逼近了Eldier家宅。看這態勢,現在住在靠近塔身的族人已經開始外遷去城郊,以防禍患及身啊。」
——原來這就是為什麼這幫家僕在忙著搬東西。
「Eldier宅中就沒有人能對那塔做什麼嗎?」Lertes追問道,雖然答案很明顯,但他更想知道的是,家僕會提起哪個「人」。
「已經調查過了,塔上是火的咒力。可是用火的解咒只是杯水車薪。府上現在除了我之外,再沒有咒力更高的了。」家僕還沒來得及回答,從院落更深處走來一名身著鵝黃長袍的女孩子。濃密的黑髮,面容姣好,聲音卻頗有些稚嫩。
「迎香大人。」家僕揖手向那女孩行禮。
「你們快繼續搬吧。這些今晚前都務必要移到城郊的暫居處。」被稱為「迎香」的女孩隨便招呼著家僕們。
Lertes聽那女孩的口吻倒是皺了皺眉。如果不是本家降低了家教的水準,那這個野丫頭指定是剛被撿回來的。
趁他還在走神,翊遍轉向迎香微微頷首,「在下翊,與這位Lertes同為公爵。此番前來只為調查這塔。現見這塔已經侵將進Eldier庭院,不知能否容我二人到府上勘查?」
迎香先看了看翊,隨即視線轉向Lertes火紅的雙眸。「我還以為只有這位大人才會講話這麼拘於禮節。」她有些好笑,「進來吧。只是回自己家,就不要拘於禮數了,Lertes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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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中和百年前一樣,房屋錯綜,院落屋宇間有遊廊相連。
兩人是從偏門進入,只見家僕四處在宅院中奔走,偶爾也見有三三兩兩從衣著看應該是族中人的,似乎在親自搬移什麼玩物。
「Lertes閣下想必對家宅熟悉。二位就請自便吧。若是今晚沒有落腳處,北院的客房還沒有被毀??請隨意使用。」迎香說完就丟下兩人去攔跑錯了方向的家僕了。
翊看了看Lertes,後者皺著眉,眼神追著迎香出去好遠,才回頭望向就在眼前的塔和周圍的斷壁殘垣說,「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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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塔,果然如傳聞所說,看起來是用生物的細胞堆成的。那「牆壁」,或者說,塔的「皮膚」,卻並不平整,而是處處凹凸。非要比喻的話,大概有點像被燒傷過的肌膚吧。
Lertes剛想伸手上去就被翊拉住了,「哎!你可別忘了關於Iris的塔的傳聞,說不定會被咒力焚掉的。」
「傳聞不是也說,只有Iris的塔咒力異常強勁嗎?」Lertes不顧阻攔,還是將手覆上了塔壁。「你看??何況那麼個不成器的小姑娘都用過解咒,這上面的咒力肯定足夠稀薄。」
咒是生與滅的言靈。同種元素的咒力既然能「生」,就也可「滅」。但如果解咒者的力量與所解的咒相差懸殊卻仍貿然嘗試解咒,解咒者很可能會因為漏出罅隙而被術所吞沒。Lertes說的「冒失」,指的就是這個。
那牆面的觸覺竟也真的和皮膚無異,但並不綿軟,更像是確實由肌肉撐起的質地。Lertes禁不住有些作噁。他緩緩就著覆在那肉牆上的右手注入自己的咒力,和牆面薄薄的咒力相連。
半晌,他收回手道,「難怪解咒會是杯水車薪。這塔上的的咒力雖然很薄,但是塔的直徑足有三個街區,而高度??剛才我用咒力探過——過千丈。」他蹙眉看著翊,「這麼大量的咒力,就是我也不能完全吞滅。何況就家僕之前的說法,塔還在每天長大。」
「嗯??」翊把左臂抱在胸前支起右臂,握拳的右手支起下巴,「??如果用我的咒力呢?」
「??嗯?」Lertes不解。
「這塔上既然是火的咒力,而我的咒力是和火完全相對的水和冰,不能「澆滅」這火嗎?」
「翊,咒的生滅從那個意義上是相等的。這可不是在戰鬥中的元素相剋咒術高下,而是實打實的定量問題。」Lertes解釋道。
「我也只是提議——那我們怎麼辦?如果這樣的話,集結所有Eldier的族人來解咒呢?」
「你也聽到那個叫迎香的小姑娘說了,現在Eldier沒有比她咒力更高的。你看幾個她加起來頂你我一個?」Lertes開始沿塔壁向外走,半分認真半分戲弄地說。
「你??我??哎——!」翊語塞。「你這是要去哪?」
「繞塔看看,也許有能進入內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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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就這樣繞了塔一週,卻發現塔壁上密不透風,連個像是窗的結構都沒有。
原本兩人徒步行至城鎮,已經是午時;這一番調查之後天色也漸漸晚了起來。
Lertes在他們起始的地方站定沈吟。
「如果你來解咒,我來用水呢?」翊再次提議道。
「或許是個辦法。」Lertes看向他,「可我不知道消除這塔上的咒力究竟意味著什麼:我們會破壞這塔嗎?可是破壞它真的就是我們應該做的事嗎?」
翊沈默了。Lertes說的沒錯。除了Ryn所提出的「塔在連通第十七和各個世界」的猜想,他們兩人,甚至是「發條舞者」,都對這塔的事沒有半點頭緒。
兩人正猶豫不決,地面忽然震蕩起來。
「怎麼回事?」翊吃驚地看向周圍。
「是塔。」Lertes抬頭,身邊不遠處的塔上,那似乎有生命的咒力開始隨塔體震動著??
塔近前的殘垣斷壁開始晃動。
隨即被崩開——
那塔如同從地面長出的觸手,此時正從根部上湧。
原本環繞塔的地面開始下陷,崩解。
Eldier家宅中四處叫喊聲不斷。
翊和Lertes好一會兒才從那混亂中聽出,是有人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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