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津澤正在手提電腦上看著講義,視頻通話請求響了起來。
是他的母親。
津澤的母親在中學教書。大概是因為職業病,再則就是雖然津澤已經21歲,她眼裡他還只是個孩子——每次視頻通話,聊得最多的就是他課業的事。
果然,這天也仍然如此。
這次通話卻尤其令津澤困擾——上次和母親通話已經是Eddie有了形體之前的事。而此時後者正前前後後穿牆穿桌甚至穿過津澤四處無聊地走動,時不時在攝像頭前揮揮手??正是因為這些只有津澤能看到,才讓他格外鬱悶。
「就不說了吧。我頭有點痛。」津澤一半是指Eddie煩得他頭痛,一半是在說實話:那次大病之後的一個月以來,他總是時不時頭痛欲裂,卻找不到原因。
掛上視頻前母親看起來似乎很擔心。
他嘆了口氣合上了手提電腦。果然通話結束後Eddie就停止了胡鬧。
「你到底有完沒完??說了多少次不要因為碰不到任何東西就到處亂跑??」
「喂,難道不是就因為什麼都碰不到才無聊嗎?現在這樣和以前比起來真是沒什麼不同——我可是一點存在感都沒有。」
——所以你明明在一定距離內可以隨便走動還在我眼前刷存在感嗎?津澤冷汗地想,卻沒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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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歧途」回來之後,大約過了一週,Andre才又出現在津澤的夢中。津澤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那大概應該被叫做「迷惑」的表情。
「嗯??就山裏的情況來看,你大概是已經把東西帶回來了??可是??」
「我??根本不記得帶回來了什麼東西。」
Andre轉向他,常瞇著的眼睛睜開,盯著津澤,「??既然你還不知道,也就是說也許是Ednd大人那裡在他被處刑前發生了點意外??嗯??」
處刑???津澤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那個人難道不是應該到第十六來的嗎?
「總之,東西應該在你那。事已至此,你自己要多加小心??現在局面很混亂,說不定你會被盯上??」
被誰盯上?津澤沒有問出口。這麼多年他已經習慣了——需要他知道的,Andre一定會說;不需要他知道的,他再怎麼問也沒用。
「對了,你知道Eddie去哪了嗎?」
津澤對這問話覺得莫名其妙:所以難道說Eddie不在他身上之後,Andre也沒有辦法再和他聯繫?
「說到這個??從山中回來之後,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了形體??你指的是這個嗎?」
「??什麼?」Andre眉頭緊鎖,吃驚地反問,津澤不知何謂。「??這件事我需要稟報Dsn大人才行。總之,你自己多加小心。」
鈴鐺的聲音漸行漸遠。Andre的影子消失在兩人對話的黑暗之中。
在此之後,Andre再沒有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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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澤把自己摔進床上,假裝看不到Eddie又在無聊地飄來飄去。
一個月來自己的生活很平靜,可津澤的內心總安定不下來:那個第十七要來取代自己的死神,究竟什麼時候會來?Andre說的出了意外??會是什麼意外???
『會不會我作為我,可以一直持續下去???』
津澤閉上眼睛,腦海中似乎有無數噪聲。他真正的想法,卻被淹沒在那些噪聲裏。
良久,他睜開眼睛時,Eddie的臉幾乎貼在了他臉上。
「你幹什麼!」他一把抓起枕頭向Eddie丟去,當然那枕頭只是穿過了後者的身體完成了拋物線落在了地上。
「我是想——」Eddie終於把臉移開,百無聊賴地抱怨,「原來在你身體裡的時候用點心還能聽到你在想什麼。現在你這個表情的時候,我一點頭緒都沒有。」
「??你有沒有Andre或是Dsn的消息???」明明眼前這個無聊的傢伙和他每天思考的事情也有聯繫,津澤卻方才想到問起Eddie。
「??你聽好啦,穿魂的條件是對方有魂也沒有被穿魂,走靈的條件是對方有靈,而劫夢——那要對方有肉體才行。你看我——」他站在半空攤開了雙手,「像有哪一樣?」
「劫夢」指的是Andre一直在夢中和津澤相見的方式。看來雖然Eddie並不會出現在他的夢境空間,原本他與Andre的交流也是借助津澤的肉體完成的。
津澤無奈地翻了翻白眼從床上站了起來走向房門。
「你去哪?」
「心煩,出去走走。」
就在津澤換鞋的時候,Eddie留意到一小片黑影鑽進了津澤的鞋底。
「嗯???」
「怎麼?」
「??沒事。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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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就是從這一天起,津澤總是莫名其妙覺得很倒霉。
和Eddie一起去住宅附近的小山坡上散心,在一棵樹下時肩上落了鳥屎;
週日清晨天氣預報明明是晴天,可偏偏在他晨跑到了路線上離家的最遠點時下起了瓢潑大雨;
光學課輪到他做報告,手提電腦偏偏就在課上出了故障;
實驗課時,禪久慌慌張張打翻了酒精燈,結果除了津澤輕微燒傷了左手,沒有人受傷;
數學物理方法課他鬼使神差忘了帶筆,借了禪久一支,筆記寫到一半筆的珠頭居然掉了出來找不到了??
如此反覆他終於在某天晚上準備晚餐卻切到了手指之後極其挫敗地大吼了一聲——
「啊——!真是受夠了!」
禪久正在和慕容秀在矮桌邊鬥嘴(如果慕容秀那也可以被稱為鬥嘴的話??),聽到這動靜嚇了一跳,趕緊走到了津澤身邊,本想問他怎麼了,卻看到了他正流血的左手中指。
「倒霉的事誰都有,這麼大脾氣幹嘛?」Eddie站在旁邊奚落他。
津澤發現Eddie有了形體之後不比往日,他的話越來越難簡單忽視。正在抓狂的津澤就這麼直接對著只有自己能看到的Eddie爆發了,「倒霉的又不是你!已經一整週了!真他媽太不可理喻了!」
此時的禪久正剛好站在Eddie同樣的位置。從沒見過津澤這麼明顯的怒氣,他吃了一驚——「呃??哦??別發火嘛,我去??給你找創口貼。」
這才意識到自己在有外人時衝著Eddie大發雷霆,津澤不由得拿右手捂了下臉,心想真是胡鬧??然後隨手扯了一塊廚用紙巾擦去了血跡扔在流理台上,推開了禪久,「不用,你又不知道在哪。」
津澤到門邊的雜物櫃上找翻找醫藥箱時,Eddie留意到禪久從流理台上拿起了那塊沾了血跡的紙巾,湊近,好像在嗅著,嘴角有些顫抖。
把這一切看在眼裡,Eddie蹙了眉。
「我沒事了,你別站在這裡礙事。」包紮好傷口後,津澤徑直穿過Eddie,輕輕拍了禪久的肩。Eddie明白那話既是對禪久說的,也是對他說的——於是對著津澤做了個鬼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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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ddie,第十七有沒有什麼神,是會讓人特別倒霉的???」晚上躺在床上,津澤在一片昏暗中看著自己纏上了創口貼的手指,突然對坐在牆邊的Eddie發問——有了形體以來,他似乎每天都是以坐著的姿態在這面牆邊「入睡」的——如果他有睡過的話。
「啊?你在胡說什麼啊?」Eddie被他莫名其妙的問話搞得摸不著頭腦。
津澤嘆了口氣,把左手放回胸口。「沒什麼。」他翻了個身背對著Eddie,「Andre說,我可能會被盯上,要我小心??可我根本不知道要小心的到底是什麼??」
背後的Eddie沒有回話。
「??我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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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點,津澤被手機鈴聲吵醒。
也沒看是誰的電話,他爬起來直接接過,原來是嚴景濤嚴大夫——因為津澤留學期間仍要隱藏女孩子的身分,母親擔心他就醫不便,於是把嚴大夫的聯繫方式直接給了津澤。可他的健康狀況一向良好,於是並沒有主動聯繫過嚴大夫;沒想到第一次在這異鄉看到這個號碼竟然是在這種情形下。
聽到電話那頭報上的名字,津澤醒了一半,只是好奇為什麼嚴大夫會打來。
「你媽媽上週來體檢,提起你說頭疼?」
「唔??嗯。」
「淺江啊,我覺得可能是你的義眼用了太久,材料開始老化了,所以對周邊神經不好。」
聽著嚴大夫的話,在床上坐起的津澤不由得看向了床對面的桌上,半開著放著自己義眼的盒子。
「??現在有一種新的技術,可以人工植入有生物活性的義眼。等你假期回國,請務必到我們醫院一趟。」
津澤聽著,只是嗯嗯啊啊地答話。
「義眼更換之後頭痛的事就會解決吧??至於現在,我郵寄了一些止痛的藥物,很嚴重的情況下可以緩解一些。」
「嗯好??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就繼續睡了。」說到頭痛的事,凌晨三點電話把人吵醒,不讓人頭痛嗎?電話比他想像得要久,津澤有點火大。
「哎???睡??哦我還真是的,忘記了時差??」
——津澤一臉無語。
才掛上電話,Eddie倒立著的臉就出現在津澤眼前——覆蓋他右眼的額髮也倒掛了下來,露出和津澤同樣空洞的右眼眼眶。
這下津澤完全醒了。
「誰的電話?!」
「你這混??」他罵到一半發現自己是因為Eddie的右眼而被驚嚇到了,轉念想到自己其實也一樣,乾脆住了嘴,「??嚴大夫。」
「哦?」Eddie轉回床邊站好,「什麼事?」
「說是我頭痛可能是義眼引起的,要我回國時去醫院複查一下。」
「嗯??」Eddie摸著下巴接連發出似乎在煩惱的聲音。
「你幹嘛?」
「我果然還是討厭這樣——如果不是分離出來,本來我可以直接聽到電話內容的??」Eddie的表情好像有些賭氣的意思。
「原來重點在那裡嗎???」津澤無奈地吐槽。
他轉看向床邊窗外的漆黑,早已睡意全無。
「對了??Eddie,你的右眼是??」
「我可和你不一樣。突然有了形體那天我本來是有右眼的??然後??不知道怎麼回事??忽然就??」
津澤內心嘆了口氣。
不知道還有多少謎要解啊??
只是。
從什麼時候,自己開始關心這些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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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試之後學期就只剩下了兩個月。津澤的這兩個月是在不斷的頭痛和倒霉的反覆中度過的。
嚴大夫寄來的藥倒是收到了,零零散散的也沒有包裝說明。Eddie看到那些藥的時候似乎有些介意,勸津澤如果不是頭痛得厲害不要用藥。
勸說歸勸說。只是津澤覺得好像吃了那藥也沒用,乾脆任由那頭痛發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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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光學考試。
津澤的小組考場被安排在一間階梯教室。整棟樓只有一層。正門靠近一塊建築工地,與那一面的地面相接的是下沉的樓層;而後門則通往學校的溫室和花園。
津澤一直覺得這棟樓的設計很壓抑。
Eddie一直跟著津澤抵達教學樓正門口。
忽然,兩人同時看到了一片不屬於任何東西或是人的陰影,從正門的立柱上爬走去了門外。
「Eddie,剛才那個是什麼東西?」津澤發現Eddie的眼神也匯聚在同樣的地方,於是問起。
「嗯???你也看得見嗎?」他轉頭看著津澤,表情很是詫異。「唔??這樣的話??錦,我就不跟你進去了。那東西我有點介意,就在周圍轉轉。」
津澤還沒來得及回話,Eddie的身形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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