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参谋长来了。她头上披着一块羊肚子手巾,一手端了一只大海碗,碗里盛了多半碗的玉米面糊糊。另一只手上,用筷子挑着一块玉米面窝窝头。
她把糊糊和窝窝头放在我的面前,说:吃饭吧,就等你了,一会我要上工去了。
我问:荷花姐呢?
参谋长说:早上工去了。她哪有你这命了,天生受苦的命,一辈子都走不出这黄土地。
参谋长叹了一口气,又说:吃了这顿饭,你自个另起炉灶吧,锅灶都是现成的,没粮食,先上我家拿点。我可没空天天伺候着你。
我“哦”了一声,说:知道了婶,今中午我就自己做饭。
然后瞟了一眼大海碗里的糊糊,发现碗底还卧了一颗鸡蛋,心里就有了无比的温暖。
要知道,那时候庄户人家的油盐酱醋零花钱,全凭养几只鸡下蛋换,鸡蛋金贵着呢,哪里舍得吃呢,除非家里来了贵客。
这位参谋长大婶,刀子嘴豆腐心,表面上看着不待见我,心里却也是柔情似水。我相信,这鸡蛋,她肯定是只给我吃一个,荷花姐是指定不给吃的。
我也没顾得上吃饭,跟在参谋长大婶的身后,去她家借粮食和拿锅碗瓢盆。我知道,大婶还得上工去,要不是等着我,她应该早就下地干活去了。
就有四五个男生,跟在我后面,帮着我把东西拿回来。
我这才细细打量起眼前的环境,一孔破旧的石窑洞,窑掌的地方,盘了一盘大炕,炕上铺了一领烧了一个大洞,几个小洞的炕席。黄泥巴糊出来的灶台,灶坑上盖了一块石板,靠石板的墙壁上,到处是烟熏火燎的痕迹。
紧挨炕沿的地方,立着一块木头黑板,黑板上面斑斑驳驳,大部分的地方,露出了木头的本色。
这块黑板,把一孔窑洞一分为二,后面是老师的寝室,前面是学生上课的教室。
所谓的教室,十分狭窄拥挤,只有一张缺了一条腿的桌子,靠墙摆放在黑板的前面,算是讲桌。而学生们的课桌,全用土坯石块砌成台子,台子上有的摆了石板,有的摆了木板,五花八门,参差不齐。而学生们坐的凳子,一律全是石头瓦块垒就。
这就是我今后,或许是很长一段时间面临的工作环境。
我开始领着学生们打扫卫生。
农村的孩子,学习不行,干活都是一把好手,不用我具体指点,他们都知道这个地方该怎么做,那个方向要怎样弄。有的地方连我都不知道怎样收拾,孩子们自己收拾出来,让我看了非常满意。
一通忙活,没用了多长时间,教室就收拾好了,学生们都没事干了,自觉地坐在教室里面,都把目光集中在我的脸上。
我知道该我出场了,可是,能干什么呢?上课吧,我没有备好课。说心里话,我不只是没有备课,我压根儿就不知道如何去备课,更不会上课。
这次来当代课老师,一来是老父亲的安排,二来还能给家里赚点工分,一月还有几块钱的补贴,可以贴补家用。家里上有年迈的爷爷奶奶,下有七个弟弟妹妹需要抚养,母亲又体弱多病,一家老少十二口人,全凭父亲微薄的工资支撑,我作为长女,有责任替父亲分担这份义务。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我也算是一个孝女。
我没有备好课,学生们也无课可上,大部分的学生都没有课本。
我就问他们:你们的书都哪去了?
学生们你一言我一语,讲述着课本的去向。
有的说,他的书让他爸撕掉糊了窗户了;
有的说,前面的老师就没有给他发书;
有的说,他的书叠纸飞机玩了
……
原因千奇百怪,令人忍俊不禁。
有一个学生,红着脸,说:老师,我的书让我爸卷烟叶抽了;
又有一个学生说:老师,我的书让我姐用了。
这个学生我认识,是队长的儿子,荷花的弟弟,叫二留。我就问二留:你姐怎能用了你的书呢?
二留说:我姐她撕我的书擦屁股了。
教室里就传出了一阵哄笑,有学生就开始打打闹闹,起哄着说:大家的屁股都用土圪垯擦,你姐的就金贵,用书本擦。
我拣了一枝树条,在那一张三条腿讲桌上敲了一下,故意做出威严的样子,大声说:安静!
教室里安静是安静下来了,可老师和学生互相看着对方,张飞认针——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我也算是急中生智,说:唱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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