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古之洋自原初之时被太上源开辟于地心。翻涌着历经了太古沉冗的无声岁月,也经历了混沌重塑的无言纪元。
它经历着黑白相依相寸的合之年代,也度过了往后黑暗与光明分道扬镳的分裂年代。
它见证着龙们从泥土与风絮中诞生,咆哮世间,驱散黑暗,建立光明纪元的史诗。
也见证了龙消失于世,光明黯龊,黑暗翘首以盼。
自原初之时,匆匆已过万年。世间分裂又合隆,再至分裂。而今,新的春纪滚滚而来,旧的纪元藏于深海。时间飞逝间,唯有环古之洋依然崭新,从不因古老显衰败,从时间之初时便汹涌浩瀚。
此时此刻,这片远古深洋的中心在依夏,依夏的中心在四国之陆,四国之陆的中心是格尔塔林。
这座如环古洋一样,永远崭新的古老之都。
晶莹的玉野海上,璀璨的白色堤岸千度港中。
亥纪坐在小船一侧,手撑着货箱的盖板,手掌拖着脑袋。他目光放空,大有一种想要将面前一切纳入眼中的想法。
一道阴影压来,男孩抬头,又是一艘涂着亮漆的多桅帆船在拖船的牵引下,如海中巨兽一样乘着浪花向千度港的码头靠去。
“真是繁华啊。”亥纪忍不住感叹道。在他家乡博纳琉的港口,如这般的大船兴许十天半个月里都见不到一艘。这些装潢华丽的帆船大多只会在特定的节季顺带着在博纳琉的玉米港停留一阵,卸载掉一些货物,补充一些淡水食物后又立马启航,比冬日里的野兔都罕见。
但在这里,在这依夏世界的中心。亥纪突然发现如此的船只就像是这庞大水池中的鱼苗,成群结队着到来又离去,蜂蛹着一茬一茬,却又不会让这宽阔的水域变的拥挤,显得毫不出奇。
亥纪觉得自己眼前的一切都在井井有条的热闹着。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逐渐在与那些热闹远去。
小船在往千度港的码头划了一阵之后,沿着岸开始笔直得往西而去,直到亥纪发现时,千度港的堤岸已经消失在眼前。成排的高耸砖房代替了码头出现在亥纪的视野中。
“老伯,这是要去哪啊,我们不在千度港下船吗?”亥纪见此,顿感不妙。他赶紧凑身拍了下前面正划着木浆的工人,开口闻道。
被轻拍了下后背,那黝黑男人不耐烦的回头瞥了一眼亥纪,又转回头去,有些恶劣得用不怎么标准的通用语丢下一句:“不在千度港下,在笼伊拉港。”说完他便不在理会亥纪,继续埋头划船。
“啊?”亥纪一下子茫然了。
不在千度港下?去笼伊拉港?这和他预计的完全不一样。
“老伯,你们能不能停一下把我送回去啊,我要在千度港下船。”亥纪反应过来时,船只又已经往西划出去了许多,千度港上的灯塔都已经变成了海面上的几节灰影。
“不行,不行不行!”这次回答亥纪的是坐在船最首的一个矮壮工人,头上系着一条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头巾,似乎是这批人的领队。
他头也没回,尖着嗓子大声叫着,直接拒接了亥纪的请求。
“我们只在笼伊拉卸货,我们没空送你回去。你们那艘货船的船长要我们在千度港等他,已经浪费我们很多时间了。”仿佛是有些同情亥纪,另一个较为年轻的工人回头匆匆用蹩脚的通用语向亥纪解释了一句。亥纪听出那青涩的声音里不乏有着一些抱怨。
亥纪听到这话,感到一阵牙酸。
他幡然醒悟,一股怒火燃烧了起来,将他脑海中突然冒出的那张大笑着的丑陋脸孔烧的一干二净。
亥纪咬着牙,艰难得从喉咙里挤出了那个的名字。
“罗维特!”
那天杀的无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艘渡船从哪来的。
而他根本没告诉他,那绝不可能是他忘了!
本以为那家伙在最后时间里总算正经了一回,谁知道他的“惊喜”竟然藏在了这儿。
看着波动的海面,亥纪怒火中烧,某一刻,他猛的抬头望向远处,看向那里的海平线。
但那个方向早已经看不见一艘破烂的货船了,连带着那些来往的帆船都成了渺小的影子,如不起眼的芝麻一样撒在海面之上。
而海面波光粼粼,倒影着蓝天之色,显得空旷无比。
一阵无力感袭来,亥纪瘫回了货堆中。
“下次见到他,我要一脚把他揣进海里。”这下,亥纪只能独自窝在角落生着闷气。他面朝着堆在船底板上的麻袋,仿佛那就是罗维特的脸,恶狠狠得说了一声。
既然这些工人们不愿意回头,他也不可能自己游到千度港,那么一切只能到了岸再说了。
摇了摇头,找不到正主的亥纪只能暂时抛下这些不快的事情,重新看向沿岸。
随着波涛缓缓前行,天阳也逐渐伸至穹顶。亥纪抹掉额头的汗珠,觉得时间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
沿岸的楼阁在不断变换,从整齐的排序慢慢变得混乱,一堵高墙在这时出现在亥纪视野中,截断了一切。
那城墙整体呈灰白色,十几丈高,毫无特点,每一处棱角皆被海风磨平。它似乎是一路从遥远中心的白玉墙延伸过来的,分割了自中心城外到沿岸的整个城市,尾段一直没入到海中,连接着一座被海风侵蚀的苍白的海上灯塔。
灯塔此刻没有点亮,看起来很是平凡。
但是亥纪从它表面的凹凸沟壑中猜测出这座塔塔身上曾经有着繁复的花纹浮雕,只是如今已经被海风腐蚀了个干净。
城墙也与它差不了多少,可见都是年代久远的造物。
“往日之墙。”亥纪终于从自己脑海中找到了一些线索,认出了它,吃惊得念出了它的名字。
这是整个格尔塔林里,为数不多的保存完好的龙城遗迹了。
格尔塔林在秋纪之初建立在龙城的废墟之上。而那古老的龙城,神龙的居所,则可以追溯到上一个春纪。
这意味着他面前那堵恒立在城市与大海上的古朴高墙可能已经度过了整整四个纪元的漫长时间。
想到这,亥纪终于意识到了他即将去的地方。
在往日高墙之后,必定是那些直接在龙城废墟里立起的旧日城区。它们是整个格尔塔林古老的一面。
海风徐徐,小船很快与那灯塔靠近,到了这,已经有许多条如亥纪所乘坐的小船一样的平底渡船在此穿梭了,热闹又重归于这海面。
等到小船跨过灯塔,格尔塔林在他眼中又有了全新的一面。
那往日之墙的这一面爬满了藤蔓与青苔,许多地方还开出了艳丽野花,让这面墙像是一座被青草覆盖的悬崖一样,生机勃勃,奇异灿烂。
若非亥纪亲眼看见,他绝不会相信这是刚刚那面灰墙的另一边。
而紧紧倚临在墙壁边的庞大城区又是完全不一样的风貌。
精致的砖瓦房尽数消失于视野,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错落交织的木制楼阁,以及堆叠得毫无规则的石基房屋。单层的多层的挤在一块,形式迥异的房屋让这望不见边际的城区显的无序繁乱,仿佛是随意拼凑的积木。但亥纪眼中,偏偏又觉得它们融洽的出奇,像是本就该如此,竟看不出一点怪异。
这些密密麻麻的楼房被抛撒在巨大的斜坡地带上,铺满每一寸地方,一路向上延伸,直到遥远的白玉墙和冗拿山脉的边沿处才停下。
无数小船穿梭在这里的海面,或是捕鱼,又或是运送货物也或许是在载人。
又过了好一阵,沿岸的街区戛然而止,堤岸向内而缩,工人们高喊起来。
笼伊拉港到了。
笼伊拉这个名字取自太上语。传说那是伟大的龙们曾经使用的语言。人们说那种奇迹的音节有着直接沟通太上源的本质,光是知晓那语言本身就可获得超越俗世的力量。
只是如今,这种力量已经随着龙们的消失化为了过去,只可在孩童们闲暇时的畅想中一睹曾经了。
凡德利此前告诉过亥纪这个名字的意思。
风息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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