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沛西一党成功刺杀了皇帝,就会推举你这个皇室血脉为新王。”
汤弗解释道。
“这与绍城复国的目的相违背,只有把你掌握在绍城手里作为交换条件,沛西姜含远一党才会忠于我们的合作。”
姜东这下才明白了:姜含远集结孟家、罗浮派是因为“同皿计划”,想让他姜东黄袍加身,继任皇位。
而绍城同样也要刺杀皇帝,但不愿意让他姜东做皇帝,而是要自己复国,自己当天下的老大,两方的最终目的产生了矛盾。
同时,仅凭绍城做不到杀了当朝帝皇,所以需要利用姜含远一派的力量,但他们又忌惮着姜东的存在,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把姜东给掳来,用以威胁姜含远一派合作。
姜东一时间沉默良久,雨水落在他的脸上,又滑落在地,到最后他浑身湿透,又沾满泥水,是那么狼狈不堪。
“但是一切已经不一样了。”
沉默良久的于渊忽地开口了。
“你刚刚听到城主的话了,心里难道没有一点触动吗?”
姜东此刻思绪已经乱做了一团,他忽然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了,只是呆愣愣地听着于渊说话。
“二皇子元斌卖国求荣,三皇子元武欺凌百姓,你的父亲太子元容却一次次包庇这二人,你没有听明白城主的意思吗?他是想说这三人死得其所,他是想要你放下仇恨,因为我哥哥他已经放下了仇恨!”
姜东已经完全听不懂了,他抬头望向于渊,支吾着道:
“你在说什么?城主不是要复国吗?”
“他已隐居山林,无心过问朝堂,这哪里像是有复国的心思?”于渊恨恨说道。
“既然他不要复国,那为什么要把我带来这儿?为什么还要挟持我做人质?”姜东疑惑地问道。
“因为想复国的不是于城主,而是你眼前的这位于渊大人。”
此时,一旁的汤弗忽地开口,一语惊诧姜东。
于渊冷笑一声:
“复国何错之有?我大承千年王朝毁于温贼之手,害得我族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叫他们付出相应的代价又何错之有?你们一个个的,和我哥一样,一心归隐田园,不闻不问家国血仇!”
姜东听了这些话,感觉心神恍惚、似曾相识,望着面前面目狰狞、浑身发抖的于渊,他却觉得如此熟悉。
但还不等他做出反应,于渊已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剑,剑身泛着冷冽的银光,杀气十足。
此剑名为“度尺”,是大承王朝的镇国之剑,价不可沽。
“此剑常年浸润世间百毒,姜东,你可要小心了。”汤弗悄声提醒道。
姜东“啊”了一声,心里想:这师公怎么不帮我?
可转头瞧着眼前凶气毕露的于渊,姜东不敢掉以轻心,迅速举起容英剑谨慎相对,但额头还是滑下豆大的汗珠。
毕竟刚刚解开封穴已是花了相当功力,现在四肢疲软就要他立刻运功执剑,还是有些负担。
“我本打算在沛西就解决你,可是哥哥他执意要见你一面才把这件事耽搁至今。”
于渊道。
“我知道他是想劝你同样放下仇恨,让他试一把也无妨,看他既然已经失败了,那我现在就解决了你,复国之路即可畅通无阻。”
劝我?难道我回心转意不去复仇,绍城就会放过我了吗?不可能!看于渊这个架势,是无论如何也要除掉我!
想起初进绍城时,对他暴力相待的群众,想起那个满脸愤怒的老者,姜东终于明白了他们愤怒的原因。
他姜东是灭了他们故国之人的后代啊!
他紧紧握住容英剑柄,感觉到内力在体内横冲直撞,浑身都像是被烈火灼烧般炽热,思绪也乱作一团。
然而就在此时,于渊腾地飞身一跃,饱含杀意的度尺剑直逼姜东的咽喉处。
姜东大惊,慌忙想要挡住来剑,然而于渊看上去几乎只是轻轻一扫,就将姜东整个人带倒在地。
姜东慌忙爬起身,而于渊的剑毫不喘息地再次刺来,剑剑直逼心脏与咽喉。
他用着容英剑三番五次地惊险躲过,连连后退,完全没想到于渊作为一个女子,武功竟如此高超。
于渊盯准了姜东的疲态,一把莹白色的度尺剑向他的生死穴位攻去,眼看是势在必得。
姜东害怕极了,他觉得自己就快要死在这里了,忙想要大声呼喊,求一旁的汤师公相助。
可是就在此时,于渊的手停了下来,她的动作滞在了原地,神情复杂地顿住了,半晌,竟收回了手。
汤弗意味深长地一笑,不出手似乎是因为他早就预见了会有如此一幕。
“为了复国,我的师姐孔湘宁因反对我们的计划被杀,为了复国,我们和曹游之合作,亲手杀害了养育我多年的恩师苗蓝,假造与俞袖清的偶遇,顺理成章地绑架姜东。”
于渊站在雨中,顿顿说道。
“杀了一个又一个人,只是为了‘兴复大承’,这一切究竟是对是错?”
姜东不知道她这是在问谁,问他?问汤师公?还是在问她自己?
只是瓢泼大雨之中,于渊额前的发丝湿漉漉地黏在脸上,遮盖住了她的脸,叫姜东也看不清她的神情是何,也分辨不清脸上的究竟是泪还是雨。
但随即,于渊又收起了神情,冷冷望向姜东,说道:“我留你在此一刻,你的性命就在我手中一时,但我并不想让你活。”
姜东看着于渊那张被仇恨浸透的面孔,心里感到一阵恐惧,他恐惧自己会成为这样的人,他更恐惧自己可能会死。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还要复仇,他还想再见到清叔和姜北……
忽然,姜东站直了身子,神情肃然地问道:“你没有发现你哥哥的那番话并非说与我听,而是说给你听吗?”
于渊如他所料地回问道:“什么?”
“于城主表面是在告诉我人无完人、事实难辨,其实是在劝诫你不要冲动行事、以卵击石,就算你们杀了我,以绍城现在的单薄力量也根本无法与整个大承抗衡。”
姜东额头直冒冷汗,因为他现在是在赌——赌于渊在犹豫。
于渊默然一瞬后开口强辩道:“你错了,我们有沛西姜含远与我们合作。”
姜东听到这句话,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绍城一直与沛西合作着的话,那他在沛西被于渊绑架至绍城,以及于渊要杀他这件事,是否都是姜含远知道并默认的呢?
可是……为什么?如果他死在绍城,还有谁能作为正统继承人继承皇位?
姜东猛然一惊,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姜北。
没错,只要姜北还活着,她的孩子就会是皇位继承人,而他姜东的生死对沛西一党而言,便无足轻重了。
或许,他不过是姜含远的一枚弃子。
就在此时,在一旁沉默良久的汤弗突然开口了:“你们复国派选择与姜含远合作,无异于是与虎谋皮。”
“姜含远的母亲、姜不悔的妻子杨氏是绍城人,他们姜家多年来一直与我们绍城联系密切,.uuknshu.反倒是汤先生您的爱徒俞袖清,当年叛逃师门,效忠于前太子温元容,从此被绍城通缉。”
汤弗冷冷一笑,从容不迫地回答:
“你有没有想过姜家的女婿就是温元容,有没有想过姜不悔本身就是大承的一员猛将,有没有想过绍城能存在数十年,恰恰是因为我们和朝廷建立了微妙的共存关系?”
“而现在,你们这些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无视绍城逐日孱弱的现状的复国派,却要毁灭这难得的和平,难道不是愚蠢?难道不是错误?”
于渊噎住了话语,默然不言了,姜东看出她心有动摇。
但忽然地,那把莹白色的度尺剑身“唰”地横在了姜东的脖颈旁,他惊惧地看着于渊,只见她面色挣扎,沉默良久,终究还是收起剑,一言不发地转身下山。
姜东顿时浑身泄力,跪倒在地,回想着刚刚于渊的神情,明白她的杀心不假,只是对他姜东一时起了怜悯之情。
更重要的是,他早死晚死并不重要,只要多留在绍城一刻,就能帮绍城多牵制一会儿各方的势力。
就在此时,一把伞悄声出现在姜东头顶,他回头看去,是汤师公替他撑着把竹伞。
“师公,我……要留在这儿吗?”
姜东看着汤师公,他一双瞎了的眸子漆黑无神、深不见底,明明一身道人的装扮,脚上草鞋,头发乱乱盘作一团,但是却给姜东带来一种安全和信任感。
汤弗把伞递给了姜东,径直向不远处的小木屋走去,他说:“留下吃顿晚饭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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