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声一落,聂景便将手中的琴弦骤然拢住,面上也露出几分恍惚的神色,似乎深深地陷入了这曲意之中,而立在他身前的方先生则朗声大喝出三个字。
“好!好!好!这《墨竹清音赋》曲中尽透着世态抑郁与心境洒脱两意,甚难把握。前些时候我本还想原还想给你留作科考之用,没想到半月的功夫你便将这曲意理解到如此地步,难不成这乐坊的代课你也要占了去不成?”
聂景面色一红,低声回道:“弟子不敢,只觉这辞赋写得实在是好,不知不觉便陷入其中,难以自拔了。”
听到此话,方先生面上又平添了几分欣喜之色,往两兄弟的方向各扫了一眼,说道:“明天就是庆元节,耿三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这几日倒也辛苦了你们俩,今日就早些回去,看看你们干爹干娘那边有什么活计,也帮些忙。”
“是,先生。”二人齐声应了。
这半个月来因为了照顾耿三,二人吃住都在书院,心里早惦记干娘做的饭了,听到先生这么说,当即四目相对一笑,撒欢儿似的往门外跑去。林间溪上不停闹着,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出了竹林。
而后先生则将院中的弟子们召在了一起嘱咐了几句,才让众人都散了去。百十多名白衣素袍的少男少女自镇西的竹林书院中鱼贯而出,登时成了镇上的一道风景。
此时的镇子与半月之前相较已是另外一番景象,家家户户门前均是一副张灯结彩的样子,都在预备着明日的大节。依着镇上的规矩,这大节上集会灯市样样不能少,不仅因为这大节预示着新的一年开始,更因着晚间的花灯会,被长辈们看做为儿女寻亲问嫁的好时候。
聂羽二人一路向西,行到西街路口时并没有进入自家的铁匠铺子,而是一溜烟地钻进了隔壁的裁缝铺中。而这裁缝铺,正是之前乡民们口中提起的魏老四魏裁缝家。尚未进门,兄弟俩便大喊了起来。
“干爹!干娘!我们回来了!”
循着叫喊声,屋中当即迎出了一对满脸笑意的夫妇,正是魏老四和媳妇巧兰。一别半月有余,四人都是一副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魏老四知道书院之中粗茶淡饭,两人想必都是缺了油水。早已在家中准备了不少点心等着他们回来。
聂羽和聂景则一边吃东西,一边将书院中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讲给了夫妇两人。巧兰看着俩孩子狼吞虎咽的样子,笑面上竟不知为何忽地滑落了两道泪痕。
见着干娘好端端地突然哭了,兄弟俩当即停下了嘴。聂羽压着声音,轻声问道:“干娘,我俩回来您应该高兴呀,这是怎么了?”
巧兰摇了摇头,拂袖将眼角的泪水拭了拭道:“都怨我,看着你们俩这么招人疼忽然想起了秦仲兄弟。要是他泉下有知,这会儿看着你们这个样子该有多高兴,倒不用像之前那般日日板着面孔了。”
聂羽听巧兰这么一说当即默了声,看了看身边的弟弟落寞的双目,旋即低头将胸前衣襟里挂着的那条皮绳拽了出来。皮绳上,系着一枚婴儿拳头般大小的暗褐色甲片。爹爹曾说过,这是块家传的护符,是他们兄弟二人的生父传下来的。但如今,这护符却成了他俩对爹爹的一个念想。
聂羽并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爹爹只说当初是去投奔一处聂姓表兄,却不料表兄的村子上遭了瘟疫,受托将表兄膝下尚在襁褓中的两个孩子带了出来。除却此事之外,关于二人生身父母的事情却一直只字未提。
十三年前,秦仲带着襁褓里的两个孩子投奔到了欢颜镇上,机缘巧合之下与魏老四结为金兰兄弟。在镇上安置下来后才在魏家的裁缝铺旁边开了这间铁匠铺子,两家又当上了的邻居。
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这秦魏两家既亲又邻,魏老四夫妇打小看着他们兄弟长大,再加上自己膝下没有子嗣,早就将这两个小子当做自己儿子看待。二人爹爹死后,聂羽与聂景兄弟也就吃住在了干爹干娘的家里。
沉默了许久的魏老四猛咂了一口烟锅,缓声说道:“当年秦弟带着你们两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来到镇子上,这一晃十三年,如今你们俩也长大成人了。你们爹爹走的那天,你们俩连哭都没哭过,魏爹爹也知道你们心中不好受,有什么心事就跟我们说说吧。”
聂羽听着魏爹爹这么一说,当即站了起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道:“干爹干娘与我俩虽没有亲子之实,却远胜亲子之情。爹爹临终当日就曾嘱咐我们,好生伺候您和干娘,我俩也早将二位当做生身父母,刚才只是……只是……”
说到此处,聂羽忽地哽在了原地。若说一个十二岁上没了爹爹的孩子不想爹爹,任谁都不会信。这此时在魏老四夫妇面前,他又如何说得出此时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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