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国良早早的来到了县汽车站。
这是修建于五十年代的旧车站,只有十来趟班车,其中两趟是长途,一趟是到省城的,一趟是到市里的,剩下的都是周边县城乡镇的短途班车。那时候从县城到市里和省城有一多半都是沙子路,从省城到县里汽车要走八到十个小时。
国良靠在出口的栅栏边上,举着个牌子惹得一众人盯着他。从车站发往周边乡镇的班车上,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那时候也没有行李箱之类的,好多都是拿着化肥袋子装东西,这种袋子又结实,又防水,是出远门带行李的必备装备。班车顶上总是塞满了这样的袋子,司机还得拿绳子帮忙把它们固定结实。有的班车人实在太多,人们索性都坐到了班车的引擎盖上,害的司机不停的驱赶。
周围各色做小买卖的,有卖水果的炒面的炸油饼的,还有卖酸粥羊杂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闹哄哄的人群中,小贩的叫卖声,迎来送往的呼喊声,班车刺耳的喇叭声交汇在一起构成了那个时代特有的生活气息。
看看已经过了晌午,这班车应该快到了,因为这车一天只跑一遭,早上五点发车,下午一点多到站。国良的肚子饿的呱呱叫,边上的羊杂粉汤的香味一股一股的往鼻子里钻,想着去喝一碗吧,又恐错过了到站的班车,就在他饿的头晕眼花的时候,省城的班车进站了。人群一阵骚动的涌向出站口,这里大多数人都是等着接人。
他把牌子举的高高的,大老远就看到出站口有个姑娘背着个竹篓踉跄的挤在人群中间,四处张望着。然后国良举着牌子炸雷一般的冲着那姑娘喊道:“看这里,这里呀。”那姑娘顺着声音找了过来,定定的看了看,缓缓走了过来。这时候国良才注意到这个姑娘穿着一件浅红色的外套,下身一条黑色的裤子,脚上一双扎带布鞋,一条大麻花辫子垂在胸前,斜挎着一个浅蓝色的包,一边往他这里走一边擦着脑门的汗水。
“你是,你是哪一个?”姑娘怯生生的问道。
“我是来接你的啊,你说是哪一个?”国良伸手就去接这女娃背上的篓子。
女娃儿警惕的往后退了两步道:“我妹子哪去了,她不是说要来接我的嘛。”
“她怀孕了,路上不好走,让我来接你的啊。”国良着急的说道。姑娘还是不信,往后退到车站安检那个地方的台阶上,把篓子放下然后道:“我还是等我妹妹噻。”国良想了想没奈何道:“那你不要乱跑,等我一下。”国良飞奔着跑回他哥家里,在柜子里不停的翻找什么,他哥问他咋还没把人接回来。他无奈道:“那姑娘死活不跟我走,我回来找那天刘芳落在咱家的那封信啊。”他哥笑道:“也是个机灵的娃,那信在电视机下面的抽屉里。”
国良拿着信赶紧跑回车站,结果傻眼了,刚刚那个位置根本没有人影了。于是赶紧四处找寻,仔细一看,原来那姑娘坐了一天的车,晕车晕的厉害,跑到公厕呕吐去了,这时候又背着那个跟她高低差不多的篓子回来了。国良赶忙迎上前去道:“这个你认得吧。”说着把手里的信递给她,这女娃子这才放心了下来。
“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我妹家里啊。”姑娘着急的问道。
“还早着哩,先坐三个小时的班车,在走一个半小时的山路才能到呢。”国良背起她的篓子道。“你这篓子里都装的啥啊,死沉死沉的。”
“家里的土特产啊,你这么大个人连这点都背不动吗?”姑娘笑道。
“那倒不是,咱中午还没吃饭呢,这会饿的没力气了。”
“那,这个给你吃。”姑娘从她跨着的小书包里翻出两个煮鸡蛋递给国良。
“你从老家来这里路上要走多久啊?”
“火车坐一天一夜,汽车前后坐了两天,一共走了三天。”
国良扒开一个鸡蛋扔进嘴里,皱着眉头问道:“你就只吃这个?”
“嗯,我娘说路上的吃喝贵,就给我带了二十来个煮鸡蛋,现在还有十来个在这里。”说着姑娘又打开包要给国良拿。
国良摆摆手,把嘴里的煮鸡蛋吐掉了说道:“妹子呀,鸡蛋坏了,可不敢吃了,你闻闻。”说着把另外一个剥开的鸡蛋递给姑娘。姑娘一闻心疼道:“我前两天还舍不得吃,现在怎么坏掉了呢。”
“走吧,我请你喝碗羊杂汤,一会儿还要赶班车哩。”说着背起篓子拉着姑娘走向不远处的羊杂摊子。这姑娘看他这般主动,又不好意思拒绝忙道:“我不饿,你吃吧,我边上等你就行。”
“哪有我坐着你站着,我吃着你看着的道理。”国良一把她拉到旁边然后对老板喊道:“两大碗羊杂,多点肉。对了,把你家上好的油炸辣子端出来。”
老板娘笑道:“这是哪里来的俊俏闺女啊?”说着把两大碗羊杂端了上来,顺便把陈醋跟辣子也端到姑娘跟前。
这姑娘坐了一路的车,肚子早已空空如也,这油腾腾的一碗羊杂端到跟前,顿时来了食欲。
“这里面是土豆粉,你尝尝跟你们那里的红薯粉有啥区别。”国良一边嗦着粉,一边说道。
姑娘喝了一口,觉得不太辣,又蒯了一勺子辣椒放到碗里,然后才笑着道:“好喝。”国良看着这个瘦小的姑娘,三两口就把他自己的一碗喝光了,结了账然后叮嘱道:“我去给你看看班车去。”说着起身往车站走去。
这姑娘一边嗦着粉,一边看着这个大个子消失在人群中,心里想着妹子怀孕了,应该给买点啥子才好,自己带的钱又不是很多,真是叫人为难啊。一边思忖着一边把一碗粉喝了个精光。就在这个摊子坐了大概一锅烟的功夫,这国良回来了。
“你瞧,这个好看不?可以送给刘芳的小孩子哩。”说着拿出两只可以戴在手腕上的小铃铛。
“好看。”这姑娘不知是辣椒放多了,还是其他的原因,眼眶红了起来,泪水在里面转来转去。
“这是咋了,俺可没欺负你啊。是不是想赶紧走哩,那班车还有半小时才到呢。”国良紧张道。
“你叫啥子哦?”姑娘起身问道。
“我叫乔国良,是王虎他师傅的弟弟。”国良把篓子背起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道:“刚刚看到车站有挑子货在卖逗小孩子玩意,就顺手买了俩小铃铛。”那个时候,车站有好多带着小孩赶车的人,小孩子哭闹总是常事,这种挑子货郎就是抓住了父母们着急赶路没心思哄小孩的心里,卖点小玩意过活。
“我叫刘英,大家都叫我英子。”姑娘笑道露出两个尖尖小虎牙。两人又折回车站等着发往杨家营的班车。国良把那俩小铃铛递给刘英道:“你大老远来,肯定不知道妹子怀孕的消息,这铃铛你就送给她好了,也不是啥值钱玩意。”
“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刘英接过铃铛忽闪着大眼问道。
“还能干啥,以前是化肥厂工人,现在化肥厂停业整修,在我哥木匠铺帮忙哩。你呢?”
“我在家帮我娘跟我后爹干点农活。”
两个年轻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聊了起来,不一会儿,杨家营的班车来了,国良挤进车里帮忙给她占了个位子,自己就站在他边上,半路上刘英好几次让他也坐一会,国良笑道:“你看这车上哪有大老爷们坐座位的,你坐好了。”傍晚时分,班车停靠到了杨家营,这是终点站。他俩一下车就看到虎子跟刘芳在不远处的石台子上,还没等开口,那边刘芳就冲着这边边跑边喊:“二姐,二姐,在这里。”
姐妹俩紧紧抱在一起,虎子把拴在树上的骡子拉过来,把国良背上的篓子码到一侧,另外一侧好像是一些刚买的杂货。
“虎子,炖肉没有?”国良笑着问道:“俺给你把大姨子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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