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出村口了,外公又咳嗽了一声,抬起头,把一口痰吐在陶碗里。
杨楠珂赶紧停车,左手扶着车把,尽量让车保持平衡,右手递过去一截卫生纸:“爷,你擦一下。”
“柯柯,你干啥去么?”李养兰从家里刚好出门。
村东头的最后一家,是李养兰家,她是李立新最宠的小女儿。把她嫁到一条巷子里,也是为了能经常见到。不管农忙农闲,李立新总是忙完了自己地里活,马上又去小女儿家帮忙。编的笤帚,破的葫芦瓢,最好的也先送到小女儿家。也就因为这,他经常被儿子儿媳妇指着鼻子骂。但是不管在家受不受待见,他还是先把最好的先送到小女儿家。
“我跟我爷到杜村看一哈病。”
“养兰,赶紧收拾一下。”门里传来她老公的督促声。
李养兰进了门:“催啥哩么,车还早。”
哦,原来他们也要去城里玩。
出了村一直往南,路边枝条密密麻麻的杨树,满身灰土色,偶尔窜出来一只不知道名字的野鸟,撕破宁静的空气。树下的干草上,夹杂着几支酸枣枝,那些粗大一点的枝条,年前已经被杨楠珂砍了做了柴火,剩下的细枝头挂着春天育苗的塑料膜,显得杂乱不堪。风一吹,有些风化的塑料膜吹进麦田。吹到地那头的枯草树枝上。
“嘀,嘀,嘀”,身后传来大巴车的鸣笛。司机探出头喊:“你眼睛是出气的么?架子车往路边拉,怼死你狗日的。”
本来就不宽的主干道,大巴车就需要三分之二。而刚才为了能让外公舒服点,杨楠珂一直走在路中间的车辙上。现在,他赶紧把车拉到路边,给大巴让开路,路边有杂草掩着,看不到地面,等他把车拉过去,右边的车轮陷到草丛下的坑里,车往外倾斜了很多,外公在上面猛咳嗽。此时,大巴车从旁边开过去,车窗上,亮出来几个熟悉的脑袋。
李婷在倒数第三排的车窗里探出头来,喊他的名字,高兴的挥手,等他回过头,却看到小芬和养兰家的红红在最后一排的车窗争着探出头,很得瑟朝他伸舌头吐口水,忽然一只大手把他们拉了进去。
杨楠珂没心思关心这些,他转头看着陷在坑里的车子,外公的背抵着车厢,姿势似乎很不舒服。又或许是刚才车来过杨起来尘土,外公猛然咳嗽得更厉害了。杨楠珂赶紧调整好车绳,弓了身子猛然间一用力,细细的车绳就像嵌在肉里,左边肩膀钻心得疼,但是车子只是动了一下,没从坑里出来。他低头扯了一大把干草揉作一团,塞进左边肩膀头的衣服里面,重新调整好绳子,使出全身的劲,出了一身汗,终于把右边的车轮从坑里拽出来了。把车拖回路中间,他只能先把车把手放在地上,让外公头低脚高躺着,赶紧去捡摔到一边的枕头和沙碗,外公难受得一直咳嗽,还能空出来两口气骂他。再要出发时候,杨楠珂看到外婆骑自行车追出了村子。他把肩膀里面的干草扒拉出来,他又往肩膀里面摸了摸,刚才太用力,老伤口又渗血了。他把车绳放在另一边肩膀头,赶紧走。
没走多远,外婆就追上来了。
“刚你姨要进城里,问我要啥不,耽搁了会。”
杨楠珂不说话,低着头往前走,忽然地委屈,眼泪就决堤了。
他十四岁了,正是自尊心强的时候,却经历着这些事。他从一出门,就感觉到巷子里晒太阳的人们异样的眼光。仿佛在嘲笑他裤子上的破洞,又或者嘲笑他穿的爷爷去世前穿的棉袄。而他的同学们,能全身心地投入到玩乐中,去城里玩各种新奇的东西,又或者去树林里尽情撒野,他已经很久没有玩儿了。
“咋呢么?”外婆在旁边推着自行车。
“有风哩,你先去么,我知道地方,我拉着我爷慢慢走。”
“能行么?那你小心点,我先过去给大夫说一声,准备一哈。”说完养民妈跨上自行车,渐行渐远。
“刚才你姨也在车上么?”李立新有点清醒了。
“啊,我姨我姨夫红红,还有小芬都在车上。”
“你舅你妗子也去了?”
“没有,我舅在对门打麻将哩,我妗子不知道做啥呢。”
“哦,这么好的天气,他俩咋不带上娃娃也去耍一天么。你慢慢拉,不行就缓一下。”李立新又重重地咳了一声,吐了口痰,不说话了。
十里多土路,深一脚浅一脚,杨楠珂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杜村的大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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