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这人怎能不让我戒备,他是何人?他有什么目的?这一轱辘问题碾过我拙劣的头脑,当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我只觉得背部的肌肉高度紧张起来,不敢回头,腿也好似要抽筋。
“失礼了,我没有恶意。”
一只手搭上我的肩膀,不知为何,一丝柔和的气息传到了我的身体内,我的身体奇异般放松下来。我还未想到,这牢中人如何搭我的肩膀?一眨眼,这人已经走到我面前,蹲了下来。
“你……”
他将手指放在唇上,示意我噤声。这男人穿一身黑衣,走路没有半点动静,比我家的老黑猫还诡异。他的嘴唇很薄,嘴角微微弯起,示人若有似无的微笑。他的嘴上有两片八字胡,修得很精美。眼上两条眉毛也十分浓密,形状出奇得好看。
“无需惊讶,没有东西关得住我。我在这,是因为我想在这里。”
“外面那人,他……”
“放心,他们打不了几棍的。”
我向门外一看,那两个狱卒,果然已经停下了手脚。
蒙蒙中,能感到这男人举手投足,言谈之间都有奇特的魅力,让人信服,使我只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一时兴起,来此地消遣。偶遇小兄弟,也是难得机缘。小可有一法,可助兄弟脱困,不知小哥儿,意下如何?”
“脱困?你能帮我出去吗?”
“没有能不能,只有想不想;你情我愿便可。”
信不信他如此有本事,是一回事;但我并不觉得自己需要“脱困”。尤其是我已不想再生事端。
“公子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也不过是犯了宵禁,打也打完了,明早他们就会放我走,没必要再折腾。”
听完我的话,眼前这玉面公子朗声笑了起来,笑容清澈、笑声依旧温润。这份潇洒没有影响到我,我只担心他招来狱卒的关注,回头望了望,偷工减料的行刑早已经完成。两位大人放下了棍棒,坐在地牢另一边的桌子前,斗骰子,饮酒,不亦乐乎。
“小哥儿当真是一片赤子之心。”公子还在笑。
他在夸我,可是,为什么突然夸我?我意识到即便城里人,像眼前这位公子这样说话的,也是极少数。
“您是什么意思?”
“你当真以为,他们会放你出去?”
“不然呢?”
“不妨看看你的腰间,是否多了什么?”
我揭开衣服,但囚室里的光太暗,完全看不清有什么。我只得动手摸了一摸,黏腻的触感,我的指头沾上了什么,挪了挪身子,对着门外传来的微弱灯光,我看见了一些红色。
应该不是血,可它是什么?
“那是个印记,代表你会被卖掉,以贱籍的身份度过余生。”
怎么会?我刚想反驳,却想起那长官之前说过的话,确实有吩咐手下,不要把我“打坏了,卖不起价。”当时并未细想,经这公子一说,回想起来已是脊背生寒。
“怎么会?我可是大燕国子民。”我指着外面趴在凳子上的汉子。“难道仅仅犯个夜,就都会变成贱籍?”
“他和你不同。”公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他是登记在册的城里人,与这些差役熟悉。”
“而且,他的罚金早晚会有人来交的,你呢?”
这问题问的我内心惶惶,但我仍旧是不敢相信。
“他们可是朝廷的人,圣人之世,大燕律在上,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情。”
公子再次失笑:“大燕律哪一条写了,犯夜要交银子?还要受私刑?还可擅自加罚?”
他这一连串问题,彻底问的我哑口无言。是啊,我心里一直以为的规则,像苍州城门上那几个大字一样,人尽皆知,无可违逆的规则。早已经被这些人颠覆了数次,如果规则不再神圣,那么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你是说他们都是坏人?”
公子叹了口气:“孩子,人不分好与坏。”
“怎会不分?”
“你可以将人分为‘好人’或‘坏人’,但那也只是你的看法。”公子坐了下来,紧贴着我,与我一样靠着栏杆。
“好人也可做坏事,坏人也会有恻隐之心,不是吗?”
他这么一说,我想到三叔,他绝不是个坏人,孝敬母亲、做事勤恳,是村里唯一能在城里找到营生的人。可是,一旦遇见了赌博,他简直会成为这世上最疯狂的赌徒,为了那虚妄的胜利,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当做筹码,一下掷到庄家面前的。
公子继续讲:“少有人为恶而行恶。世上恶人,只不过更自私,更没有底线。”他向门外使了使眼色,“他们这样对你,无非也是求财。”
“城里人都这样吗?”
“人,都是这样。”
我抬起头,看着他:“你也是这样吗?那你帮我,又为了什么?”
公子脸上再次浮现了微笑:“为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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