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床时,我习惯检查一遍重要的物件:银子、观音庙求的护身符、以及一封母亲找秀才代写的回信。每天将这些东西带在身上,虽然麻烦,但终归放心。陈季没有再寻我的不开心,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我们互相无视对方,也算是一种敦亲睦邻。
大奎帮我找人写信后不久,就升任了内苑的下人,地级,负责照顾门派内大人物的起居饮食。谁能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被高高的墙壁阻隔,很难见上一面。
度过了那段不断怀疑的时期,我越来越确信自己能在门派立足。骡马院上工,我总是第一个到场干活,总得到最优的工作评判,也学会了如何在车长不在时偷闲休息。打扫澡堂和茅厕也愈发得心应手,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够做好。
下工后的空闲,我总向文化多的人请教,努力认字。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在信里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不过,我认字也不光为了写信。大部分武功秘籍,都需要认很多字才能看懂。习武怎可不读书?尤其苍山派习武弟子,目不识丁者寥寥。
过去那些笼罩在我头顶的阴霾已经散去,我仍不知道幻想的美好何时会到来,但我相信它们会来。我猜,这就是好好生活。
今天,我照旧从饭堂吃完了晚饭,坐在门边的墩子上和几个下人聊了会儿天,等身上的汗干了,动身回宿舍。刚站起身,霍欢欢从饭堂走了出来,向我打招呼。我回了她一个职业下人的微笑,她看起来心情不错,跟我攀谈了几句。
临走前,霍欢欢突然说:“对了,王贵,今晚你不用去澡堂。”
“为什么?”
“有其他人做。”
我点点头,之前就听说,有人受罚要做清扫,我的苦役有了分担者。也就是说,自今天开始,每隔一天,我便有一个空闲的晚上。突如其来的幸福总让人反应不及,此前那么多让我痛苦的夜晚,我无数次想,不再做这些腌臜的活计,该是多愉快。但这一天到了,心里反倒没有什么变化。
我和另一个负责扫地的下人结伴走向人字号院,他急着玩骰子,与我匆匆告别。院子最深处,站着一位婀娜少女,她在等人吗?再走两步,我认出来了,李娇。
她在等谁?等我吗?总不能是在等陈季。难道人字院又新来了哪位俊俏风流的后生?她或许想请我引荐?我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几步,我的思维却走出了万里,关于李娇,我总有无法遏制的胡思乱想。
“好久不见。”
她转过头来,两只眼睛因笑容,弯成了黑色的月牙。
“王贵!你这么严肃干嘛!”
我想了想,不知道回答什么。
“你这样古板下去,没有女孩会中意你。”
她戳到了我的痛处,仆役房虽然明里不允许男女交好,但毕竟都是青年,春心萌动的年纪,暗通款曲的人并不在少数。至少就我听到的传言,李娇已经和三个不同的男青年,做过“朋友”。
“我也不需要别人中意。”我赌气说。
“我呢?你也不需要我中意吗?”
“呵。”我报以冷笑。“尤其不需要你的。”
“你啊,有时候还挺可爱的。”她向我眨了眨眼。
我装作没听见这句话,努力管理脸部的肌肉,其实心里乐开了花。
“你找我,可有正事?我晚上还要洗茅厕,你要一起去吗?”
“撒谎!我早知道你今晚无事。”
“谁说没事,我还要找魏先生学字呢。”
“这样吧,我们找个地方说话,这里不方便。”
我回屋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物件,和她一起出了院子。我们一前一后走着,到了库房后面的荒地,尽管这里从没开过半朵花,所有下人都称之为“小花园”。小花园,是仆役房中不甘寂寞的年轻人们“交朋友”的地方。我虽然久闻其名,但从未来过。
李娇为何带我来这里?难道她想邀我做她的第四个“朋友”?
我盯着李娇,她脸上的盈盈笑意,暗藏一种狡黠。这笑容宛若潜伏着毒刺的蔷薇丛,令我沉迷,也令我警惕。我已明白她别有所图,她不是狐狸精,她是一个有着狐狸精相貌的猎人,喜欢在她笨拙的猎物前,摆弄自己的陷阱。
我也知道,这陷阱,我注定会不断踏入。
“哥哥,有个好差事,你可有兴趣?”
“你先说,我才知好不好。”
“没趣。我还能诓你不成?”李娇噘嘴,用手锤了我两下。
“你不告诉我,我如何答应?”
李娇左右看了看,然后贴近我,低声说:“近来,苍州周边村镇,夜匪活动猖獗,你该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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