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局海棠带恨为无香(下)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是每个在昭和弈苑的棋士毕生的命运。这些棋士也如同雀儿一般,被关在昭和弈苑这个牢笼里。魏长卿自己为了因棋仕官才来到这里,他也明白陆子逸是为了追求棋道才安逸于此,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白璟也甘心待在弈苑。
娶了申时行孙女为妻,在外有白术堂这份产业,行医济世总比在弈苑卖命强。况且,白璟所行之处皆是危机四伏,而他却甘心留在这里。棋士虽不如优伶、商贾那般是下九流,却终生逃不过“卖艺”二字。白璟文武双全,魏长卿曾经想象过白璟所期冀的东西,金钱也好,名利也罢,反正不会和棋有关。
陆子逸让阿璐把汤端了下去,对白璟道:“府里我都帮你打点好了,只是嫂子一定要过来看看。”
“不必让她麻烦了,让她在家里好生养着身子吧。省的来回折腾。”白璟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眼神中却有一丝不忍。
陆子逸并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走到窗边,拉开了弹墨云锦绣海棠花的帐子,让阳光进来些许,屋子瞬间也变得亮堂起来。
“魏长卿今儿个提了拼假的法子,左右是要连着歇五天的。”陆子逸道,“若棋士只有围棋,是无法得道的。”最后一句话,似乎让病榻上这个脸上写满烦恼的人下了决定。
白璟长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头疼的很。”
魏长卿眼疾手快,瞥了一眼床头阁子,见上面放着一小水晶瓶的薄荷脑油,便递给了白璟。心里却不禁笑想,不知这位申大小姐是何方神圣,连白璟这号人物也惧她如此。
“算了,让她过来吧。”白璟将薄荷脑油轻轻地涂揉在太阳穴上,淡淡的清苦味道弥漫开来,“扶我出去走走。”
魏长卿小心翼翼地将白璟扶了起来,将他的手臂搭到自己的肩上。白璟起身,一边被魏长卿架着,一边扶着旁边的桌椅等物,蹒跚地走到了门外。如今是桃花开得好的时候,只是白璟的院中只有一些墨竹。一年四季皆是如此的景致,虽没有“无边落木萧萧下”的凄凉,却也难免“节物诗情总索然”了一些。
“这些日子真是多谢你。”白璟一如既往用那平调子的语气,来表达他所能表达的任何事情,除了愤怒,“上次子逸给我复盘了你们下的棋,你去我书房集锦槅子上把那本《忘忧清乐集》拿回去看吧。”魏长卿也不免哑然失笑,正是这样外表冷冰冰的人,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热心肠。“顺便把我的箫也拿来吧。”白璟补充道。
魏长卿第一次进了白璟书房,只见书房内无一色古玩器具,只有汗牛充栋的书籍,左图右史,浩如烟海,唯有中间是一副倪瓒的竹子。倪瓒的画以简而誉,让这屋子愈发显得寡淡了起来。
白璟的书放的甚有规矩,经史子集,礼义春秋,就连棋类的书籍也都按照作者的朝代,一丝不苟的累好,因此找到《忘忧清乐集》并不难。忘忧清乐集旁边,正好有一支长长的匣子,上书“柯亭”二字,魏长卿一看便知,这就是赫赫有名蔡邕的佩箫,后经由东晋的桓伊之手,保存至现在,实属不易。
柯亭箫原作柯亭笛,却是蔡邕所制,因在管体上做了改良,便成为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支箫。打开匣子盖,箫由柯亭竹所制,通体碧色,上有后人刻“雕阑曲曲芙蓉水”。
魏长卿捧了箫出来,白璟接过箫微微一怔,道:“怎么是这支?”迟疑了些许,苦涩道,“也罢。”
白璟吹的是《月下海棠》,这首本应该由埙吹奏,如今用箫倒少了些凄凉与哀婉,多了些平和与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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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半日,弈苑大多数人都清闲下来,倒不是往日都如此,快到寒食、清明,大户人家里总有做不完的事,谁也没有那个闲工夫来下棋了。雅安轩里,几个棋士便一块赌起棋来。
“郭师兄,让我俩子吧。”几个人围着郭奉道。
郭奉只是含笑应下,让这三个人各两子。都是一等弟子,也有千差万别的,一来是师父不同,二来是天资不可一概而论。而郭奉也是众弟子中的佼佼者,再加上他吃苦耐劳,所以一直是白璟身边的得力之人。白璟一向严厉,旁人在他手底下没几个月便走了,只有郭奉留下来,勤勤恳恳地学棋,再加上人也聪明,白璟对他可以说是寄予厚望的。
“郭大哥可听说了,今儿个魏长卿去了正辉堂议事。”
郭奉只作不然,笑道:“魏公子有才干,徐棋圣慧眼识人。”一只手轻捷地将子落在棋盘上,如同蜻蜓点水一般不着痕迹。
“也是,魏公子是翰林之后。咱们京师派,李掌事出身微寒,白治中的出身又说不清道不明的,陆公子成日家嘻嘻哈哈的终是靠不住,弈苑也该扶持有头脸的新人了。白璟把魏长卿荐给棋圣,倒是个好打算。”
郭奉手中的子忽地在半空中滞留了一会儿,旋即落下。
“只是郭大哥,您是跟白师傅最久的,师傅这时候怎么忘了拉您一把?”
郭奉只是淡淡一笑:“到底是我身份低微,没生在一个好人家儿。提拔谁都无所谓,反正是为京师派好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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