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见前辈由于东京比汉城纬度低,因此同样的时间,要暖和一些,可以说这是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Kelen见到郑明勋的时候,他还沉浸在刚刚结束的音乐会上,燃烧的激情还没有消退。现在已经临近午夜12点,他的脸色因为酒精微微泛红。一向孤僻寡言的郑明勋,亢奋之情却写在了脸上,似乎要把几年中没说的话全说完:
“有时候演出顺利或者很棒,我感觉自己像在飞一样。”显然,此时他在飞。身着休闲装的郑明勋,上午准时出现在幽静的咖啡厅里。尽管少小离开韩国,长期生活在美国与欧洲,郑明勋的血管里,依然流淌着韩国人的文化血液。从85层高楼往下望去,恢宏景观尽收眼底,他收回凝视的目光,一脸轻松惬意。个子不高的郑明勋,或许因为长期脑体结合,始终保持着匀称身材,相比之下,脑袋显得有点大。脸上,常带有些许威严,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内在的控制力。而这种控制力,能将世界上各种百十号人的乐团“焊接”在一起,在瞬间爆发出同一种音响。他微微一笑,友好地向kelen伸出手:
“我们都是韩国人,相信会有不少共同语言。”
那一瞬间,kelen感觉到了他的谦卑。在国际乐坛,郑明勋的谦卑出了名。更多时候,他将自己看作音乐的仆人与传递者,不像一些被宠坏了的大牌艺术家,自以为是,凌驾于音乐之上。不时有人走过来,不知趣地打断了他们,要求与他合影,他却欣然说了声“OK”!
“你和你姐郑京和在韩国很出名,乐迷皆知。你有一张唱片人们很感兴趣,是德国DG公司录制的《卡门》,我就非常喜欢。你几乎指挥过世界上所有的一流乐团,哪些合作在你看来比较顺手?”
郑明勋眼睛一亮。也许提问中某些恭维成分起了作用,他不苟言笑的脸上,浮现出微微笑容。一开口,便不加停顿地答了起来:
“我比较喜欢法国的乐团。在过去25年中,我指挥最多的是意大利斯卡拉乐团,还有荷兰阿姆斯特丹皇家爱乐(即音乐厅管弦乐团)。我比较喜欢这样的乐团形式。对我来说,所学最基础的是德奥风格的东西。此外,德奥作品更能表现出荷兰阿姆斯特丹皇家爱乐的实力与风格,他们乐团演奏德奥作品更好。我们的合作由来已久,25年前开始第一次合作后,我对这个乐团的了解逐渐变得更深刻。美国一些交响乐团,虽然技术很出色,但是他们缺少人与人之间的理解与沟通,或者说是情感的交流,这就是为什么我与美国乐团合作较少的原因,他们给我的印象只是纯专业上的东西。而美、欧乐团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欧洲乐团直指音乐的本质——人性。对音乐来说,我们不能忘记的是,它是人类情感的一种表达。所以,我特别注重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交流与沟通。指挥不仅仅只是单纯的指挥,应更多地建立在人与人之间的理解之上。荷兰阿姆斯特丹皇家爱乐最大的特点就在于,他们的音乐,不是炫耀自己的技巧有多么出色,而是体现出一种人文的关怀与人文的温暖。”
在美国乐团的欧洲乐团的差距这一点上,kelen也深有体会:
“有一个小故事或许很能说明汉诺威音乐学院和朱丽亚音乐学院入学考试门槛儿的高低。前几年(大约是2003年),有一个来自美国朱丽亚音乐学院二年级的钢琴考生来报考汉诺威音乐院。此人系德国人,而且还是汉诺威人,最终却是名落孙山。在德国,获得毕业要靠实际表演,而美国无论是什么专业,到最后都要靠论文获得毕业,最高也就是博士,他们偏重的还是理论。”
郑明勋点点头:“只有在国内才说什么美国派、欧洲派、俄国派,只知道茱莉亚、柯蒂斯、伯克利这些音乐学院的名字。其实许多活跃于世界舞台的著名演奏家来自美国,但大都是在欧洲(俄国也属于欧洲范畴)成名,后到美国发展的。美国作为世界上最发达的工业国,也为演奏家们提供了更多的舞台及商业机会。欧美音乐界称之为“欧洲生产,美国包装”现象。”
“在我来说,让我引导一只室内管弦乐队演奏就是掌控极限。你觉得,你的音乐风格达到了何种境界呢?”
“你说我的风格?事实上我自己并不知道。年轻的时候,我注重的是肢体语言,而现在却更注重简单。艺术越趋向高级,就越简单。如果你想知道怎么指挥,我可以教你,一分钟就教会。”郑明勋幽了一默,“我认为指挥非常简单,每个人都可以很快学会,但要指挥得好,不是件容易的事。指挥有四种手势:举棒不动、两拍子左右晃、三拍子画三角和四拍子画方块。”郑明勋指了指胸口,对kelen比划了一个圆圈:“这是我长期职业生涯中悟到的第五个手势——画圆。画好这个圆,是我一辈子追求的目标。事实上我学指挥,25年时间,学的只是指挥的基本技术,直到现在,我才有了圆的概念。”
Kelen知道他说的这个“圆”,实质就是指音乐的本质。而本质的东西很不容易得到。但这是kelen心向往的一种境界,郑明勋谦逊地说,“呵呵,再过5年,我就可以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指挥家了。因为国际乐坛上有明确划定,60岁前,人们通常称之为‘年轻指挥家’,到了60岁,才能成为真正的指挥家。现在我做音乐,更多地是表达一种禅意,即灵魂的释放、境界的提升。音乐就是让人们释放自由的灵魂。所以到后来,指挥时就不会有那么多肢体动作。我很幸运,我有音乐这样一个载体。所以,我觉得演出顺利或者很棒的时候,感觉自己像在飞一样。”他接着又说,“对于音乐家来说,终其一生,都在挖掘声音。就像钢琴家,不仅仅是敲击出声音,而且要把内心的声音挖掘出来,并挖掘得越来越深,然后将其释放,这就是音乐家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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