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夕阳大片投下来,投在一望无际的雪地上,泛起星点的光斑,每一片雪花都跃动着,整块雪原就像晚霞映在大江上一般闪耀。
老人站在山坡上,脏旧的袄子随着风微微动,他一只手撑着木拐,另一只手极为罕见地提着那把破刀,注视着面前不远处的冰湖。
那片冰湖是凌舞和陆柔以前常来的,如今湖边又多了一块低矮的冢,少女立在冢边一动不动,她已经立在那里很长的时间,沉默得像是座和冰原融为一体的雕塑。
陆柔和赵玄真站在她身后,也是默然的。
当夕阳的最后一线光隐入黑暗后,凌舞离开了那块冢走到老人面前抬起头看他,依旧沉默着。
“为什么?”她终于开口,却问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我没有办法”,老人垂下了眼,他知道凌舞问的是什么,“总有些事是没有办法的。”
少女眼里的冷色逼人,直直地盯着他,王武威看着那双眼睛,竟觉得心头一颤,他见过那样的眼神,其中的孤寂像是与生俱来的,但随着年岁的增长,那种眼神在女孩身上消失了,他本以为是消失了,原来只是藏进了更深的地方。
“你明明能救她!什么没有办法?把那些人都杀了!你为什么不把他们都杀了!”她用力地大喊着,更像是一种发泄,“她又没有做错什么,连活都不让她活下去吗?”
“是因为你,她是因为你才死的”,老人如炬的目光投在她脸上,压得她头也抬不起来。
“是...因为我...是...”
“错了!”老人忽然地咆哮起来,“你以为你娘是因为你在外面惹下的那些祸事而死吗?错了!是因为你没有能力保护她,那些人是谁?我不知道,你却应该很是清楚,你想杀了他们吗?为什么不去?你没有这个本事啊,以你现在的能力,什么都做不了!”
咆哮声骤然停息了,他静下来,“丫头,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能停下来!人没有办法停下来,只要你停下来,就会有更多的痛苦,拼命地找上你!”
“一条人命算的了什么,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只有到你说了算的时候,才能去决定它的轻重,如今,你能么?”。
他轻声地说出了最后一句,便再也无话。
凌舞打了个哆嗦,忽然觉得浑身都发冷,她把刀抽在手里,却依旧觉得无力,如此的无力。
老人沉默了良久,转身缓缓往着高处走去,“来吧,如果你真的要像自己期望的那样。”
凌舞抬起头看着苍老的背影,默默地跟了上去。
“我教你的那一刀,学会了么?”老人立在雪原的高坡上,眼神望着远处。
凌舞没有作声,只是平静地张开了双手中的白刃,长刀轻轻一扬后似乎凝聚起了巨大的力量般微微颤动,然后猛地挥了出去,刀身随着挥击而嗡鸣,刀光在一片雪中切出了一道不深不浅的沟壑。
“你学会了”,他点头,然后自己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破刀,“但还远远不够!”
刀随怒吼惊雷而动,远方的山林也震颤了,成群的飞鸟在天空中溃逃,四面八方的风像是被尽数卷入了那片刀光里,王武威须发皆张,眼神凌厉无匹,手中的刀直指湖边的那块巨石。
风云的变幻只在眨眼间便消散了,凌舞神色凝重地望着那一刀在面前斩出,心中翻起惊涛骇浪,破刀在老人的手里缓缓垂下来,刀尖没入脚边的雪,一切乍然重归宁静。
宁静只持续了片刻,天地之间陡然又爆发出一阵更加巨大的音浪,那块在一斩之下毫发无伤的巨石轰然粉碎,是真正的粉碎,炸成了漫天的白色,轻飘飘落下来,像是下起了雪。
老人一屁股坐倒在雪地上,重重地咳了两声,王武威努力克制着提刀的手不要颤抖,他用力地握住刀柄,手背上暴突的青筋在衰老的肌肤上纵横交错。
“再来!”
他猛地提一口气,重新站了起来,双目之中精光四射。
无数的光影在夕阳中闪动,刺得凌舞几乎睁不开眼,王武威手中的破刀已经看不清外形,远远望过去,就像一片朦胧的雾霭。
积雪飞舞得简直成了风暴,而老人站在风眼处,整片雪原似乎都随着他的号令活了过来,在半暗半明的暮色中翻腾,如同什么可怖之物席卷了阳间。
凌舞用双臂挡在自己面前,透过缝隙的目光死死盯着老人挥动的双手。
她听见老人大喝一声,然后足踏雪地,提着刀跃在了空中,他的手臂对着不远处的冰湖轻轻挥动,然后重新落回地面。
冰湖似乎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而发出轻微的龟裂声,接着哗然碎成了千万块大小不一的冰晶。
王武威蹒跚着倒退了两步,身形摇摇晃晃地再次栽倒在雪地里,破刀发出惊人的震颤,肉眼可见地抖动着,他把刀刀远远地掷出去,用手紧紧压住胸口,过了片刻,一口猩红的血从口中喷洒出来,落在少女脚边,她愣住了。
“不是什么大事”,老人盯着她,擦去嘴边的血迹,“人老了就会这样,”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扶住手里的拐杖,“刚才的刀法,你看清楚了,记住了,就去吧,两年,两年以后再回来这里,我还有最后事和你交代。”
“老师!”凌舞在背后喊他。
王武威没有回头,但轻轻侧过耳朵去听,这是凌舞第一次这样称呼他。
“您是真的没有办法么?”
“是,我不会骗你,我并非你想象中的那样,至少现在已经不是了。”
少女点了点头,她无条件地相信老人,向来如此。
“您当年为什么要教我刀术呢?”
“我在世上已无牵无挂,但终究一生沉浸刀术,即便是哪一天死了,也希望能把我的刀法传下去,将来在另一个人的手上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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