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玄真一脚踹在男人的胸口,借着力向后,剑尖轻轻点在背后那人的喉间爆开了一朵血花,那道巧劲用的简直令人叹为观止,但此时少年脸上已经褪去了先前的嬉笑之色,他往后退了几步,和身边的同伴背靠着背,凝望着已然失控的战场。
那些看似没有经受过训练又无组织的悍匪比他们想象中要远难对付,动起手来毫无章法,又像是一点也不惜命似的冲上来,赵玄真和刘雉安原本挡在廊桥的出口,也被逼得不得不往后撤去,他们身后的百余名军士这时已经死伤了大半,死亡的威胁像利剑一样高悬在每个人的头顶。
“老刘,这下还怎么走?”赵玄真也没了主意,只能用胳膊捣了捣同伴。
“趁乱杀出去!城中纵马本就不便,现在我们和敌人短兵相接,对岸的人也不敢放箭,只有冲过去才有活路!”
“我们人手不够,那个丫头跑到哪里去了?”
两个落单的叛军不知死活地向着两人冲来,赵玄真话音还未落,头顶便划过一道人影,那一刀劈金断玉,在两个戌卫胸口留下了象征着死亡的巨大切口。
刘雉安愣了一下,“大人呢?”
“大人不在了,我们护着公子出去!”
凌舞把怀里的孩子放下来,小小的男孩衣服已经脏成了一团,面带惧色地看着周遭喊杀声一片的战场,只紧紧地捏住凌舞的衣角。
“不在了?说什么鬼话!”,刘雉安愣了一下,猛地就要冲回去,被赵玄真从身后一把抱住。
“你不要命了!”
“大人若是战死于此,我岂能独活!”他一贯不温不火的面色有些失控,眼睛瞪得比赵玄真还要大,直直地盯着他。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了,你还能让你们大人活过来么?要是这个小孩再出了什么事,你拿什么跟你们将军交代,死了多容易,你是懦夫么!”
刘雉安愣住了,他远远地看了一眼少女身边的孩子,手中的长戟垂了下去,赵玄真也松开了手,他看了一眼那座被踩踏得几乎要坍塌的廊桥,走到凌舞身边。
“冲的过去么?”他轻声问。
凌舞伸手拉住了身边的孩子,单手举起红袖长刀,“我俩要是都死了,陆柔一个人大概会很寂寞。”
“是你死了”,赵玄真翻了个白眼,脚下结实地踩在地面,逐渐提起浑身的气来。
“走!”
空中猛然炸响了一声雷霆般的咆哮,几个年轻人微微发愣,就看到有人以快如闪电的速度一路撞进了廊桥的叛军中。
“跟着周统领冲过去!”
他们身后有人也低低地喊了一句,凌舞回过头去,看到一张脏的只能分出轮廓的脸来,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是乌黑发亮的。
赵玄真低头一眼就看见了他手里的短锏,微微怔住了,“李如梁?你他娘的怎么还在城里?”
“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城里出事以后就到处去找杨镇抚,然后从一个死人身上扒了一套衣服混进了他的队伍里”,他静静地说,对着几个人一挥手,“没时间了,我们也上!”
冲入了廊桥的那个男人简直像一头发狂的雄狮,成群的叛军被他一人搅乱,甚至隐隐有后退的迹象,他手里的短刀舞动如飞,在半空中几乎只能瞧见一团模糊的灰色影子,他放肆地吼叫着,不顾一切地向前,似是要在人群中生生开辟出一条道路。
一记平砍落在了一名叛军的肩口,他惨叫着想要后退,周治却不抽刀,硬生生地将他整个半面的身子斩了下来,血喷涌向四面八方,更多落在了他的脸上,他死死地盯着前方,短刀再次破空劈向下一个敌人。
杨恩已经不在了。汉子觉得自己大概也应该在此时和他同去,这些年来杨恩时常笑话着说自己这些人都已垂垂老矣,他总以为那是自谦的言论,但当那个自己效忠了一生的镇抚大人在身边死去时,他终于发现自己原来早已经疲倦了,从许多年前追随着杨恩开始,这就变成了他的使命,即便是在连杨大人自己都感到困乏的时候,他也不能倒下,而到了今天,当年那个他在斥云之花的战旗下宣誓辅卫一生的男人终于也不在了。
他的使命完成了,但他仍然还有自己的选择,他不愿意从容赴死,他要慷慨激昂!
几个年轻人聚起了一些残部,跟着周治冲上了廊桥,背后的叛军见状也纷纷掩杀上来,悬在半空的木桥就像是通向鬼门关的小路,一旦走上来就没有回头可言,往前往后都是大声呼吼着挥舞战刀的敌人。
刘雉安紧紧地握着手中那杆双刃的镔铁长戟贴在周治身后不远,再往后是赵玄真,李如梁则挡在队伍的最后,几个人把凌舞护在当中,少女一手拉着男孩,一手提着长刀,眼睛死死盯着廊桥外平野的尽头,那座巨大的城门就静静矗立着,显得如此之近,可眼下廊桥间短短的九丈距离似乎就令人望而却步,不断涌来的叛军咆哮着要将他们永远地留在这里。
偌大的九啼城中仿佛只有这仅剩的不到二十人的队伍仍在奋力抵抗了,所有人心里都不可避免地逐渐发凉,信念的坚定是一回事,扑面而来的血气又是另一回事,凌舞手心里也渗出了大把的汗珠,她握紧了男孩颤抖的小手,即便自己的手也好不了多少。
那个孩子叫杨千里,是首府杨家唯一的血脉,她跪在男人面前向他承诺要带这个孩子活着出去,凌舞抬起头越过几个同伴之间的缝隙去看站在队伍最前面的那个人,她知道有人和自己一样不惜用生命去完成对别人的承诺。
刀尖之上,血色浓稠,一滴一滴地坠落下来,却不是打在木制的廊桥板上,而是落在死去的尸骸上悄无声息,周治的四面已几乎没有立锥之地,惨死在他刀下的人挤在过道当中,几乎将过道堵塞。
他用手随意地抹了一把粗糙的脸,甩下一片血珠,实际上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死人的血和他周身伤口中流出来的血混在一起早就分不清楚了,此时的男人更像是从血海尸山中爬出来的怪物,透着十二分的狰狞可怖,令常人惊惧不已的叛军流匪在他面前就像是刚出生的婴儿,他们组织了很多次进攻,却没能阻挡他一步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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