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二人绕道躲在城中一间屋外的角落。贺茂忠行拾了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着,口中念念有词。
这便是咒了——小晴明自然是知道的。通过改变“咒”,改变两人的样貌,如此,二人便能在小城中毫无顾忌地走动了。
须臾,忠行老师停下了动作。他拉起小晴明,再一次于手中把玩自己的折扇:“好了,走吧。”
“可是这座城市这么大,我们要去哪里呢?”
“随便走走呗。你想到哪儿?”
“那就边走边看吧。”小晴明有些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余光中忠行老师的面目已然有些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小晴明心下一悸,不由得出言确认道:“先生,你这咒可真是厉害。”
“你小子不会是怕了?”忠行老师一言道破,熟悉的折扇又一次落在头顶——小晴明笑出声来。看来忠行老师永远是忠行老师,他不用怕。
两人在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穿梭着。小晴明正鼓着腮帮子要和贺茂忠行抢折扇,忽然又一次环顾四周,紧握折扇的手松开了:“忠行老师,这小城好生荒凉,街道上竟然没几个人。”
贺茂忠行成功保住折扇,面上多了几分得瑟的笑容:“是呀。不知你是否注意到,我们初来那天晚上,分明是方才入夜,却连盏灯也没有。”
“嘶……”小晴明自然是没有注意到。但他还是不解地问:“这又如何?也说明不了什么。”
“小家伙,你还记得在平安京的时候吗?深夜时分,平安京依然会亮如白昼。”
小晴明当然不会记得这些。他一想到自己切实不是来自这个时代的人,背后便直冒冷汗。
“小家伙,你不会是感冒了吧?怎么会出这么多汗。”
——还好忠行老师只当他是感冒,否则他安倍晴明还真不好解释这些。小晴明擦了把汗,向前踱了两步:“忠行老师,我没事。这些东西自然还是本地人更熟,不妨去问问吧?”
“行。你去问,我得做一些必要的准备。”忠行老师一口应下。
一阵不安之感忽然涌入小晴明心头。他安倍晴明现在约莫十来岁左右,第一次来到这座小城市,人生地不熟的,更别说还有妖怪之类的传闻……
小晴明便硬着头皮应下,“好。忠行老师,请问您有什么要准备的呢?”
“我现在不方便说,但确实是很重要的东西。小家伙,你不妨自己想想——那化形怪鸟究竟要多少人类的钱?给了钱后它又真的会放走我们吗?”
“忠行老师,这话我可不同意。以津真天刚刚才救我们出来,我们现在就怀疑她?”
“所以我得去确认一下。是人是妖,用‘咒’一看就能确认,”贺茂忠行没有再开玩笑,“若是危险的妖,便将其收为式神;若不是,便不去管它。”
小晴明料定对方仍不认可以津真天,眯眼试探着问:“老师您有什么头绪吗?若真遇上以津真天,又该怎么办?”
谁料对方掏出那片黄金羽来,“小家伙,还不看看你老师我是谁?拿去吧,收好别让别人看见。其他的你老师我会处理好的。”
说罢,转身便离去了。仅留下小晴明一人在原地痴站着。
小晴明尽力理清头绪,但总感觉有很多不能理解的地方。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连他自己所在地都不是很清楚。
但这些也不太好去问当地的人。更别说这座小城里人并不多,大多数人看起来也不是很好相处的样子。他一个来自现代的人,习惯了网络的方便,今天的状况足够让他头大了。
哦,还有一件更让他发愁的事。
“咕……”他的肚子大声地号叫着,这时他才想起来:自从他来到这里,便没有吃过饭。
“这个时代一些偏远地方的人们似乎过得不是很好,可能当地人也吃不上饭。先忍一下吧。”小晴明心说。
结果他的胃中发出了一阵接一阵的叫声……忍不了,真的忍不了。在现代社会,又怎么会遇见这样的问题呢?
小晴明又去想自己能求助些谁。不靠谱的贺茂忠行当然得优先排除。接下来……一目连、童子切、鬼切这些刚认识了两三天的妖怪?还是以津真天?
“啧。”他摇头,向最近的一家人走去。
——说是“一家人”,走近一看,那屋子里分明只住了一个人。那人已步入中年,皮肤黝黑,现在正趴在屋外田边的小桌上休憩。
还未等小晴明走近,那人便从睡梦中醒了过来,细细端详着小晴明。
“先生您好,我是旅经此地的人。来这里并无恶意,只想讨一顿饭吃。”小晴明有些郑重地说。
“哦?是旅人啊。哈哈,我们和泉国本来就小,这几年连年受灾,更是无人问津了。听闻前几个月从平安京调来一位大纳言光野道夫,想必这里是连天皇大人也看不上了。”那人接过话头,随手指向桌子上——五个发黄的馒头。“一顿饭而已,我这里还有几个馒头,你且取一个去吃吧。”
“感谢先生大恩。”小晴明取了一个,一口咬了下去。这个时代的馒头干巴巴的,并且也不知放了多久,一点儿味也没有。他便不经细嚼慢咽,直接吞下。
“你这么饿吗?”那人显然被惊到了,又取了两个递给小晴明,“慢些吃。我就一个人独居,用不着吃这么多,你都吃了也不要紧。”
小晴明接过馒头,忽然间有一点儿感动,声音也有些梗咽:“太感谢了……”
“哈哈,这没什么。你是来自哪里?像你这么小的孩子,城里也没剩几个了。”那人大笑道。
“我?我的话,来自平安京。”小晴明还在尽力咽下那块馒头,说话时也有些口齿不清。
“平安京?!那里多好呀,为什么要离开那里呢?”那人明显被惊到了,从桌上跳下来——虽说在小晴明眼里,也不是什么很惊讶的事。
“嗯,我不太明白。”小晴明心虚地搪塞着。却见那人挠了挠头,又忽然大笑着说:“哈哈,我明白了!你是某位被派谴过来的官员的孩子!”
小晴明目瞪口呆:这位大叔居然已经把自己的来历帮自己编出来了!索性便回答道:“好像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到时候一定有人送你回平安京的,不用担心啦。你这不比我们好得多?”那人笑道,“像我们这里的人,从来不敢想象我们能到平安京的。
“其实我们以前小日子过得还不错,但是这几年气候不好,加之怪鸟作乱,这才招致了如今的荒凉之态。”
小晴明正应付着“嗯”了两三声,这时又从那人口中听闻“怪鸟”之事,方才缓过神来追问道:“先生,若真如您所说,这几年气候不好,是否指连年无雨?那‘怪鸟’又是何物?”
只见那人督他一眼,用右手托起腮帮子作沉思状:“这两件事其实是有联系的。这几年气候不调、连年无雨,是因为有一种叫以津真天的怪鸟作乱。那鸟身长十五尺,通体黑色,身有怪味,口吐火舌。我们城里人都认为是这种鸟,赶走了该来的雨。”
“以津真天……我好像听过。可是为什么大家会认为以津真天真正存在、又为什么会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呢?”小晴明假意询问。
“因为我们曾见到过,”那人顺手从桌上取了一杯水灌进嘴里,“好大一群以津真天,黑压压一片,遮天蔽日,还喷吐出来一片火舌。”
“然后呢?”小晴明听的起劲。
“然后——它们就飞走了呀!啊哈哈哈哈哈哈!”那人给出的结局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显然他还被自己的幽默逗笑了。
小晴明有些无语,但还是耐心地问道:“如果只是看到了的话,大约不会对整座城都有很大的影响吧。先生,能告诉我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那人又扫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回答道:“哎,这事我可真不大清楚,只是听说那个被调任过来的大纳言似乎就是为此而来的。
“听说那位大纳言已经抓到一只以津真天了,如果能引来更多的以津真天、并且能抓住它们,那想必是极好的。”
“啊?已经抓住了的话,为什么只是在传闻中听说?这么大的……好事,不应该是城里的大家都会知道?”小晴明更疑惑了。
“嗐,官府的事,谁知道呢?”那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小晴明料想自己说了不应该说的话,便赶忙补救:“我知道了。望此地早日脱离干旱、人人吃饱穿暖。”
“哈哈,小兄弟,倒也不用如此客套。这样,我便祝你早日回到平安京,如何?”
“多谢。”小晴明礼貌道谢,与那人告辞。走远了,才想起来自己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
他赶忙返回想再见对方一面,回头远远望去,那人却又无力的瘫倒在桌子上,双目无神。
小晴明顿时不敢再前进了,只得绕道离开。走至那人屋旁田边,一排整齐的无字碑映入眼帘——
他两眼一酸,再不敢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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