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天承看着小葱回了屋,就跟着小怜出了院子。腊月,已经冷嗖嗖的了,原天承看着小怜不情不愿的走出小窝,轻轻笑了。</p>
当一个人一直在受苦时候,实际他并不知道自己有多苦;可当你给了他一些享受,然后再让他回到过去的生活,那就显得格外的苦了。</p>
小怜就是这样,没有暖气没有浴池没有抽水马桶的日子,她过了这么多年,从没觉得有多难受。可是一旦用过了这些,她真舍不得离开这温暖又舒适的小窝。</p>
不过为了自己的目标,总还要努力。小怜暗自给自己打气。今晚不同往日,她要参加一处饮宴。说是饮宴,实际是一场比试。就如后世的各种歌唱比赛一般,平康坊是大唐娱乐中心,这种比试自然少不了。第一是娱乐大众,当然这个大众是上流社会的大众;第二也可以通过比试提高艺人的名气。不管输赢,都是混个脸熟。</p>
小怜的目标就是第一。不过她要先通过今晚的比试。这时候的城市建筑都形似围棋棋盘,南北街东西街横竖交织,把城市分成方块,每一个方块就是一个坊市。而每个坊市里面依然是南北街东西街交织,再划分更细小的方块。</p>
这时候的比赛一样分初赛复赛和决赛。因为平康坊这么大,有这么多的艺人,薄有名声的都上百人,总不能都不加遴选的聚在一起比吧。所以就按区域划分赛区。</p>
今夜的小怜穿的不是时下流行的唐装,而是曲裾深衣。淡青色的芙蓉锦,天蓝的曲裾,勾勒出苗条的腰身,清秀似芙蕖出水,行走如风吹水面,微露一双粉嘟嘟翘头履,配着腰上那一缕鹅黄丝带,真如黄莺出谷,轻云过涧。</p>
今晚的欢场在孙二娘家。孙二娘家和钱大娘家,可以理解为后世的长安剧院天桥剧场,她们提供场地供艺人演出。孙二娘钱大娘就是剧院老板兼经理,不过孙二娘比钱大娘人脉势力要强的多,所以今晚的比试就在孙二娘家。</p>
这是一处比较偏僻的小院,不过屋里面做的满满的。厅里隔不远就有一个暖炉,用黄铜制成各种鸟雀野兽模样,肚子里面燃着炭火。四周烛火无数,直把屋里照的恍如白昼。</p>
孙二娘今晚亲自主持,等客人酒已半酣之后,比试正式开始。</p>
根据抽签结果,第一个上场的是个胡女:慕容岚,原天承也不知她是哪族的人,只看那一身打扮,就差点让自己鼻血狂喷。</p>
这小娘子上身红色贴身软袄,白狐毛的翻边,露着洁白的颈子;下身也是红色,一条齐臀的短裙,依然是白狐毛收边,一双长腿光溜溜不着寸缕;赤着雪足,趾甲涂的鲜红,如雪里樱桃;斜抱琵琶,朱唇艳若滴血。真活生生狐狸成精一样。</p>
“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胡人女子果然是这样啊。</p>
慕容岚形象放浪,琵琶弹得更加大开大合。随着手指眼花缭乱的按弦,揉弦,间或令人眼花的换把,只觉得有黄沙阵阵,似乎到了茫茫大漠,晒得人口干舌燥。眼前一双玉腿忽而伸展,忽而蜷缩,似乎两条白蛇,随着琵琶声声起舞,只差一步,就要把人纠缠进去。</p>
小红瞅着原天承盯着场中的姑娘,看的两眼发呆,忍不住从后面狠狠给了他一爆栗,砸的原天承不好意思的哂笑两声。惹得身边一群丫鬟跟班嘻嘻哈哈。</p>
接着上场的是花梦玉。不过她不是一人,而是带着十个伴舞的姑娘。梦玉姑娘表演的是箜篌。她端坐场中,怀抱箜篌,双手如珠似玉,在琴弦上跳动。姑娘们好像水中的鸳鸯,林中的喜鹊,在梦玉姑娘身边轻盈的穿梭舞动。</p>
真是美呀。原天承深感不虚此行。他虽然跟着小怜这么久,但是一直就看小怜一人表演,从来没机会去看过别的姑娘。今晚算是开了眼界了。原来大唐的歌舞竟然是这个样子。要艳有艳,要庄有庄,各种各样,不一而足。</p>
他第一次觉得来到这个大唐似乎也不错。</p>
该小怜上场了。她心里多少有点紧张。因为实际上她并不是科班出身。慕容岚和花梦玉俩人,一个是教坊司的,一个是梨园的,都属于专业人士。可温小怜是草台班子出身,若不是这两个月名声鹊起,她根本没机会跟人家同台比试。</p>
要冷静,小怜低声提醒自己。</p>
站在台子中间,温小怜美眸四处扫过,看到厅外那一顶熟悉的斗笠,心理立刻踏实下来。把紫竹箫放在唇边,双眼望向半空那皎洁的月亮,想着一对翩翩飞舞的蝴蝶,那首《梁祝》如泣如诉的开始缓缓倾诉。</p>
举座皆惊!</p>
慕容岚的歌舞虽然艳丽,花梦玉的表演纵然盛大,可是现在是盛唐,在坐的非贵即富,都见识非凡。</p>
像慕容岚的艳舞,十几个人一起表演的他们都常见;而公孙大娘的剑舞,还有秦王破阵乐,都是百人以上的表演,所以花梦玉的十个伴舞小娘,真法打动诸位评委。甚至下面的仆从也都无动于衷,因为见得多了。</p>
只有原天承这个大唐新丁,他就好像第一次吃糕点的唐朝人一样,心理的激动溢于言表,差点喷了鼻血。</p>
可温小怜的洞箫声音一起,就把大家都惊住了。这曲子,哀而不伤,美而不艳,纯如水,净如天,一声声敲打着人的心弦。</p>
这什么曲子啊,从来没听过,是谁给这小娘子做的?能在今晚做评判的,无一不是行家里手,大唐什么样曲子他们没听过?可唯独这曲子,却是第一次听闻。就好像连绵不断的感情潮水,正一波又一波的撞击着心里最柔弱的那个角落,时而开心,时而紧张,时而落泪。随着箫声起伏,人心跟着涨落。</p>
整个院子里面,鸦雀无声,只有小怜的洞箫,婉转流淌。</p>
突然,原天承眉头微皱。这曲子自从那日小怜听过后,就缠着他学习,到现在已经练得颇为纯熟了。可是在几处关键的转折点,小怜处理的还有些生疏。状态好的时候,就一冲而过,如果不好的话,那就很容易走音。前几天看她练得已经不错了,没想到今日却要出纰漏。</p>
原天承已经感到接下来的一小节,小怜很可能吹不上那个高度,顿时心里着急,四处一看,看见一个丫鬟手里抱着个琴,立刻有了主意。</p>
他走到丫鬟身边,低声说道:“小娘子,借琴看看。可否。”说着,抬起斗笠,让丫鬟看见自己一张诚实可信的笑脸。</p>
丫鬟顿时花痴状态了。</p>
原天承抱琴走出人群,转过一棵树,盘膝而坐,张琴横置腿上,随着小怜的箫音,随手一拂,轻灵的箫声中立刻揉进一股浑厚的琴音,若有若无。每当小怜的箫声高不上去的时刻,琴声就反客为主,以强势的表现恰到好处的遮掩了箫声的无力,在旁人听来,到不是箫声的失误,反尔是箫琴合鸣,理当如此;而当箫声最传神动人时刻,琴音就渐行渐远,几近绝响。</p>
曲终,良久,人丛中才爆出喝彩。</p>
“好!”一个华服妇人点头称赞,“此子当得第一。”</p>
“岐王府的范大娘说好,那的确就是好了。”孙二娘连忙附和。</p>
那范大娘走到小怜身前,拿过洞箫端详了片刻,说道:“竹生云梦之南,鉴在柯亭之下。以今年七月望前生,明年七月望前伐。过期不伐,则其音实。未期而伐,則音泛浮者,外择中乾。乾者,受气不全,气不全,则其竹夭凡发扬,一声出入九息。你这洞箫乃已夭之竹所制,遇至音必破。”</p>
高人呀。人家范大娘是这行里面的专业人士,只看了看小怜的洞箫,就知道这制作的材料不是很好。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p>
“多谢大娘指点。”这范大娘乃是岐王府的梨园总管。唐玄宗创梨园,养了大批艺人娱乐,那些皇亲国戚自然也不会落后。岐王府里面也有梨园,这范大娘就是梨园总管,说白了就是乐队大拿。</p>
“温小娘子刚才那一曲,不知是何人所创?又是什么曲目?”范大娘问道。</p>
温小怜不敢说是自己做的。她还是知道自己的斤两的。要是说自己作的曲子,那范大娘让她再来一曲,立刻抓瞎了。不过这答案她早准备好了:“是一古曲,名《梁祝》,小怜因缘巧合偶得。”</p>
“原来如此,”范大娘点点头,突然提高声音说道:“可我怎么感觉,那抚琴之人,比你对于此曲似乎精通的多。这又是何解?”</p>
“这个……”小怜低垂着头。她没料到今日的情况,一时没准备好说辞。</p>
“莫非抚琴之人就是你说的因缘不成?”</p>
“……”</p>
“唤他上来!”</p>
原天承赶紧走了过来。不过他是仆从身份,肯定不能入厅,只站在阶下。</p>
“你是刚才抚琴之人?”</p>
“是我。”</p>
“你是温娘子家奴?”范大娘没想到抚琴之人竟然穿着下人的服装,略微吃惊。</p>
“……”原天承摇摇头说道:“温小娘子没有家奴,我是她雇的随从。”</p>
“你把斗笠去掉。”</p>
原天承随手把斗笠摘了下来。</p>
“咦!”一阵低低的惊讶声响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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