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刈过得很累,同样过得很累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左梦庚,不过他跟刘刈的累大有不同,刘刈是累在身上,而左梦庚是累在心里,做昨天开始,他最担心的事儿出现了,汉阳城里突然流言四起,到处都在盛传着左良玉已死,而且是被自己下毒给害死的,具体的过程跟手段,不同的版本有着不同的描述,有的说是他在吃饭的时候给父亲下了砒霜,还有的说是在饮酒里下了鸩毒,还有说是左良玉死前一晚,是他趁他爹睡觉的时候往耳朵里灌了水银。左梦庚反应还算迅速,他马上派人找寻流言的出处,想把根子给掐了,可已然是晚了,城里的各个角落都已经铺满了流言,这些流言侵蚀着左梦庚的人物形象,让他从一个无良军阀变成了一个天良丧尽的恶贼。
这场言论的风暴,在短短三天的时间里,就席卷了半个湖广,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所有政治势力的耳朵里,左梦庚一下子就成了邪恶形象的代言人,这个时代,没有比弑父杀母更恶劣的罪名了,别说弄死,就是打一巴掌,都是千夫所指的头等大罪,你说你要是弑君,如果能成功,新君即位还能把你洗白,最简单就说昏君当道,人人得而诛之,可是父母就算是昏聩,你也没有一丁点理由去伤害,儒家的思想就是这样,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打死活该,儿子打老子,想都别想!左梦庚这两天度日如年,舆论这种东西,只要是负面的,就跟插了翅膀一样,你想堵那是堵不住的,搞不好还会授人以柄,你看,这家伙为什么这么着急的洗地,还不是心虚?对付谣言,皇帝老子都无能为力,更何况一个左梦庚?更要命的是,这件事儿发生在众目睽睽的公众场合,想掩盖都没机会,他现在是黄泥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左梦庚有一种被命运戏弄的感觉,这让他万分恼怒,就在三天前,他还志得意满,憧憬着无限美好的未来,一瞬间,他就由天堂坠入了地狱,他感觉到自己几乎是要走到走到绝境里了,他虽然已经向朝廷报丧,并委婉地提出,要代父守湖广,为天子戍边,以便能够堂而皇之地继承父亲的政治跟军事遗产,不过他心里清楚,这种打算很可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南京的首辅马世英也罢,重臣云集的东林党也罢,虽然他们天天打成一团,没事儿都要找茬对着干,但是对于自己的事情,怕是谁也不敢公开支持,笑话,推荐一个不孝的人上位,那就是在那自己的名誉开玩笑,而名誉要是出了问题,政治生命也就走到头了,儒家的清流政治,说白了就是自欺欺人的形象工程,管你有才无才,只要名声好就有机会,名声要是臭了,那就彻底玩完了。退一万步讲,就算马世英跟东林党都肯保自己,怕是弘光帝也不一定敢同意!
外患很令人头疼,内忧就更可怕,很多流言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连自己听着都像是真的。这种流言虽然有些听着过程荒诞不羁,但是细细品味动机心态,却是很难辩驳的。军队中很多人也相信了,军心开始有所动摇了,左良玉毕竟在军中有着很强的威望,所以凶手很难得到军队的忠诚。自从左良玉死后,左梦庚就开始跟诸将一个一个地谈心,游说他们支持自己继承他爹的权力跟地位。本来都已经谈得差不多了,谁知留言一出,很多人就开始退缩了,再上门去找,人家就开始给自己吃起了闭门羹,而且这还算是好的。到了第三天,陈可立甚至伙同方国安等一众老家伙闹上门来了,非要自己给个说法,看那架势,如果认定传言是真的话,当时就能拉出宝剑跟自己拼命。这些人都是悍将,有时候跟左良玉都敢对着干,更不用说左梦庚了,在他们眼里,左梦庚既是少主子,也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就算要辅佐他,自己也是吕尚周公的地位跟角色,那是要平起平坐,甚至还要高你半头的。左梦庚当时被吓得冷汗直冒,赌咒发誓说自己是被冤枉的,这伙人才将将退了一步,要左梦庚把未来的事情讲讲清楚,到了这一步,左梦庚再傻也明白过来了,这些人都是在借题发挥,都是在演戏,打上门来无非是想多分得一杯羹而已,而且他们已经明显地结成了一个新的集团,这决不是自己的杞人忧天,在随后来来的利益博弈中,他们竟然互相帮衬,同气连枝,俨然是商量好的。
湖广军事集团的核心是五万多老营兵,这些人大都是辽东带出来的底子,这其中陈可立一伙大约掌控着三成左右,其余的都直接或间接被左梦庚控制了,但是眼下陈可立直接抬出了条件,要左梦庚划拨两营八千多人到他们的麾下,这就等于是要走了老营的一半人马,左梦庚此时有心发作,但又怕内讧一起,就会伤筋动骨,陈可立一党手里还有二十多万二线军卒,这可是很大的一坨力量,如果真干起来,自己也未必就一定有必胜的把握。胜了又能如何,惨胜如败,渔翁得利的没准就会是左梦龄,自己跟陈可立左梦龄都打上一架的话,还能剩多少人马多少军粮器械?西边的张献忠能闲着么?东边的弘光帝能坐等么?左梦庚简直都不敢想下去了,好好的一手牌,怎么就会打成了这个样子呢?
在万般无奈之下,左梦庚选择了破财免灾,咬着牙交出了手里的一营人马,到了这一步,一个利益集团就算是建立起来了,暂时可以不用再分神了,他就只剩下一个明面上的对手了,那就是左梦龄,只要他投靠自己,那湖广的问题就算暂时解决了,至于朝廷那边,再想办法解决吧,有人有地盘,什么问题都是好商量的。眼下自己巨大的优势在手,左梦龄又不傻,胳膊拧不过大腿,这湖广王终究还是自己的,至于陈可立这帮老混蛋,以后再想办法收拾吧,自己好歹还有一半多的人马,只要能拆散陈可立的同盟,各个击破就不难了,耐心一点,自己还是有机会的,自己还年轻,怕什么。想到这里,左梦庚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
刘刈眼下每天早上要起来跑一个十公里,然后才吃早饭,练过上肢的肌肉后,休息一会就自己骑着马去没人的地方练射击,中午回来吃饭学习,傍晚再做下肢的力量训练,然后睡觉,每天只能用冷水洗澡,因为热水会消退肌肉记忆的速度,对小肌肉群尤其明显,这是射手最不希望出现的事儿。第一天训练造成的肌肉酸痛,过了三天才算消失,这股子疲劳揭过去之后,狙击镜的晃动就明显减轻了,刘刈知道这是小肌肉群的训练已经有了初步的效果,刘刈每天要在地上至少趴一个时辰,但是射出的子弹很少,最多也就是十发的样子,在没有训练处基本感觉之前,多做射击就是浪费子弹。
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他感觉已经可以在正常呼吸下,保持晃动中,大约有两三成的时间不会超出砖头的边缘,如果强行屏住呼吸,准心可以在砖内连续停住半秒左右,但是刘刈还不能保证无意识击发一定会在这短暂的窗口期发生,即便如此,刘刈也几乎可以做到差不多50%的命中率了,这也就意味着,他在400米的距离上,可以两枪就能打中一次对手的脑袋。不过打靶子跟实战是有区别的,首先敌人不会一动不动地等你瞄好了爆头的,他们又不是植物人,所以留给自己的窗口期会更短,真正的狙杀很难做到完全的无意识击发,再加上风雨等问题,自己练习成绩能发挥出一半也就算了走运的了。他必须要练到十拿九稳,才具备实战的意义。不过刘刈现在进步很快,对此他充满了信心,狙击这东西,除了苦练,慧根也很重要,照这样下去,一两个月以后,他就可以进入一个全新的境界了,不过他还有没有这么长时间呢?
练到接近正午,刘刈回到家,只见左贵已然等在那里了,他是来请刘刈的,说是左梦庚派人给少爷来信了,请他过去商量商量,顺便一起吃个饭,刘刈很警觉地问道:“那位瑾儿小姐可在么?”
“怎么能不在呢?这个姑奶奶可能折腾了,整天缠着少爷,少爷一没法子就往我身上推,我现在见到她脑仁都疼。”
刘刈心道:何止你脑袋疼,我都不想去趟这摊浑水,不过眼下左梦龄确实是有事儿,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了,他进门放下步枪,换了件干净衣服就跟着左贵走了。刘刈走到左梦龄住处的时候,午时已经过了两三刻的样子,正厅上摆着一桌没动的酒菜,左梦龄跟瑾儿都在等他。左梦龄依旧是迎到门口,见了刘刈第一句话就是:“先生你可来了。”以往左梦龄也常说这句话,但今天,刘刈听出了很多其它的味道,热切中带着四五分无奈跟求助。刘刈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叹道:“几日不见,将军好像瘦了。”左梦龄也是轻叹一声。
两人正在共鸣着,背后正厅上,瑾儿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我跟二哥守着一桌子饭等了你半个时辰了,饿着肚子能不瘦吗?我劝二哥先吃两口垫垫肚子,可他偏不肯,我也只能忍着饿陪着,也不知道你这位刘先生有什么神通,值得人家这么等你。”瑾儿的话带着几丝讽刺,刘刈只当是没听出来,毕竟这是左梦龄的家人,再说人家这也算是有恩于自己这边,也只能忍了,他走上两步笑道:“我这几日是忙了些,劳姑娘久等了。”
瑾儿冷笑道:“先生好忙,我二哥统领一方军马也比不得先生忙啊。”
刘刈知道这样下去,自己怎么说也是斗不过对方的,自己也不想惹来烦恼,心道好男不跟女斗,也就不再说话,抱了抱拳忍住了,权当你说的我都认了的样子,左梦龄赶快上前拉刘刈入席,倒上酒敬了一杯,这才算是缓和了尴尬的场面。刘刈眼下确实也是饿了,训练了一个上午,进门后水也没喝就跑出来了,他连喝了了几碗汤,又吃了一条鸡腿,这才算是稳住了心神,瞟了眼斜对面瑾儿鄙夷的神色,他也觉得有些鲁莽了,不过也只能当没看见,对着左梦龄道:“将军找我来听说是你大哥来信了?”
左梦龄闻言递上一封信道:“巳时收到的,看来是一早就送出汉阳了。”
刘刈接过信,往嘴里塞了一口饭,边嚼边看,信只有一页,说了两件事儿,首先就是通告了左良玉去世的消息,自己受部下们推举掌管军务,已然向朝廷上表了;其次就是要求左梦龄收到信后两日内赶到汉阳报丧。看完信刘刈笑了,把信还给左梦龄道:“将军怎么想呢?”
“事情都是按照先生的预料进行着,我当然都听先生的,不过一想到我大哥已经稳住了众将,而且汉阳周边就驻扎着十几万兵马,心里还是颇为担忧的。”
“既来之则安之,我们照着计划做就好了,将军何必烦忧?”
左梦龄还没答话,一旁的瑾儿就插言道:“何必烦忧?你说的倒是轻巧,我大哥那边眼下频频出手,咄咄逼人,那可不是吓唬别人的,二哥要是就这么拒绝了他,他马上就是带人进攻咱们的。我冒着风险把消息偷偷传给你们,可不是让你们跟他对着干的,是让你们提前做好准备,要么和谈,在湖广地盘上分一杯羹,如果谈不拢,那就赶快跑吧,可不能硬碰硬。”
“跑?往哪跑?”
“当然是往南京跑了。”
刘刈笑了,这个少女果然在政治上无比幼稚,眼下到了这一步,刘刈觉得已经没什么隐瞒瑾儿的必要了,这都图穷匕见了,同室操戈已是必然了,刘刈道:“恕我直言,对于你二哥来说,只有三条路可选,要么站着做人,要么躺下做鬼,在么就是跪下来做狗,至于做左梦庚的狗还是做钱谦益或者马世英的狗,又能有多大差别?再说即便他想做钱谦益、马世英的狗,怕是他们也不敢收留你二哥,还是要交回到你大哥手里,最后躺下来做鬼。将军生在这样的家庭,不可能像老百姓一般可以躲避命中注定的抉择,如果此时还是心猿意马,那最好的结果就会离你而去,而且我可以明白告诉你,这个机会确实是稍纵即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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