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铎不由心中怒气郁结,他恨恨地问前来报信的探马:“郑森是怎么把这么多人口东西都拉走的,这得多少船才能拉的下!”
“禀王爷,郑家的船队是从泰安方向登陆的,拿下扬州后,船才自长江口拉到扬州城外,我当时亲眼得见,郑家的船队铺满了数十里的海面,大大小小怕是有一两千条之多。”
多铎颓然坐下说不出话来了,他愤恨之余开始想自己的出路,攻的话,如果久战不下,粮草断绝,自己就有全军覆没的可能;退的话,自光州之战以来所有的损失就前功尽弃了,那可是二十多万人马的损失啊,不但如此,如果自己想快速退至淮南,所有的火炮都带不回去了,失去了大军保护的炮车队就跟给敌人送炮没什么区别,所以只能就地毁掉,那可是几百门火炮,大清的一半家当都在这里了,自己这么回去怎么见摄政王,怎么面对豪格的嘴脸,多铎痛苦得脸都扭曲了,此时闻讯而来众将已经陆续走进了大帐,众人见到多铎的样子,已经猜到了八九分,但谁也不敢说话,所有人都知道,没人能担得起选择的责任,即便多铎本人也不一定担得住!
片刻之后,多铎红着眼睛抬起了头,他咬牙切齿地道:“不能撤,必须拿下桐柏,拿下桐柏我们就有粮食了,我们就能继续战斗下去!”
早在光州大战开始的消息传到刘刈的耳朵里,他就派了个使者做快船赶到台湾去见郑森,告知对方务尽快开始劫掠计划,刘刈透露了扬州有大量的财富还没运走,只要郑森手快,就会发上一大笔,另外多铎一路南下,很多地方都很空虚,这是最好的时机,以后虽然还能劫掠,但是所得就没这么可观了,郑森对刘刈的话深以为然,经过将近两个月的整顿,郑森已经修复了损失的大半船只,连同俘获的战船商船,此时他的军力即便在整个远东甚至是近东地区都已经没有对手了,现下郑家光是2000料以上的战舰跟货船就有600多艘,一次可载员超过十万人,郑家水师一共也只有两万来人,这还不算其他的数以千计的的海运商船,要是全部用来运人,一次可以把台湾全部人口都运走!
郑森得到消息后,马上回复了刘刈的使者,十天之内,他就会出海劫掠,而且是倾巢而出,第一站就是扬州!使者回到汉阳足足花了9天的时间,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这还是坐船取道福州换快马赶路的结果。刘刈得到消息的时候算来,郑森的船队也应该出发了,在这些日子每天他都能收到桐柏的战报,一天比一天不利,他很怕李自成顶不住压力跑掉,于是就写了那封信,快马送到了桐柏。
郑森这次亲自出马,几乎带上能动用的全部家当,此时正是东南季风的时节,从赤坎出发,一路上船帆都是满的,船队路过漳州福州海岸,不断有郑家的船队依令加入进来,三天后就已经形成了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的巨型船队,这一次他连战舰带商船一共出动了2000余艘,郑森从来没有这么得意过,自从自己搭上刘刈,这日子是越过越红火,放在一年前,他绝对想不到今天郑家会有这么大的排场,自己的父亲一年来病势一天不如一天,完全失去了主事的能力,他已然成为了郑家的家主,顺风得意年少时,他不做点什么,真是浪费了这个好光景。赤坎城到扬州东侧的海陵县码头,2400里海路,只用了7天时间,就在李自成得到刘刈书信的当天,一万多士兵完成了登陆,两天后就拿下了扬州。不过这还不是郑森想要的全部,他额外分了三千多人马跟七百多艘战船分兵攻陷了海陵以北五百里的海州,由于海洲距离比扬州更远些,所以知道扬州失陷的消息传到多铎大营的第三天,海州失陷的消息才传到了多铎的耳朵里,海州一役,大清损失了一个牛录的人马,外加三万石粮食跟七万多人口,另有守军三千投敌,这场战役终于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它让多铎嗅到了恐惧的气息:这个郑森别是要沿海北上,奔着山东北京就这么一路打过去吧,现下整个北方包括京城都十分空虚,要是万一有个闪失,那别说自己,整个大清的气数都可能迎来灭顶之灾。
多铎在惊惧犹疑中过了一夜,早上第二天一早,来自京城的加急快报来了,多尔衮命他立刻分兵夺回扬州、海州,并且分兵退守信阳,他本人必须带主力迅速回援京师,原因很简单,天津外海已经看到了郑家舰船,虽然只有几艘,但也许就是大军的前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多铎没法再坚持了,因为即便拿下桐柏也没什么意义了,他当机立断命令毁去所有火炮,当天撤军,留下了两万守军驻守信阳,其余人先退至淮南,得到粮草补给后在分兵夺取扬州、海州,不但如此,沿海所有城市都要分兵驻守,当多铎自己带着一万骑兵星夜兼程本着北京先跑下去了。
在城上的李自成亲眼目睹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因为多铎归心似箭,撤兵是在大白天进行的,他料定李自成也不敢追,所以也就无所顾忌。李自成看到,昨天还占尽上风耀武扬威的多铎大军,突然间就开始卷铺盖卷收拾东西了,然后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而且半天功夫就走没影了,李自成第一反应就是有诈,不过转眼一想,这诈也使得太无厘头了,一点逻辑跟理由都没有,就这么生退,翻遍史书,那也是闻所未闻的事儿,不过李自成还是不敢有任何举动。直到第二天,他才派出几十名探马,很快他就得到了消息,多铎大营的地上满是销毁的火炮,足足有四百门,如果说是使诈,这代价也真是高得离谱了,到了傍晚,最后一波探马回来了,他们跑出去了足足有六七十里,也没看见敌军,到时一路都能看到敌人遗落的零散物事,而且据目击证人说,多铎应该已经走出去百里以外了。
李自成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南阳保住了,自己不用去打游击了。再一转念,他突然对刘刈生出了一股寒意,这家伙身不动膀不摇,就可以牵着多铎的鼻子走,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手段,难不成是孔明复生么?再一想,似乎自己也是被他牵着的一个木偶而已,而且都没有反抗的余地。
湖广的七月注定是不平静的,七月一日一早,湖广北部粮食主产区的五府所有州县,同时贴出了关于针对粮商征税的告示,瞬间就吸引了百姓的围观,而且越聚越多。但凡是这种地方这种时刻,总会有好事的识字人愿意连批带讲地诵读给别人听,尤其以武昌城的南门围观的人最多,一个鼠须干瘦的中年人,正在乐此不疲地做着这件事儿:“……凡载粮超过五石者,过境须每石纳税二分,凡在城内粮食存量超过十石者,每石征税一钱,粮铺营业不论多寡一律公示缴税凭证,否则将抄没铺中所有财物,连犯两次者,抄没当家一切财物,逐出湖广,凡有揭发不法者,缴没财物分其半与之……”
那人念得正欢,一个围观的老者道:“先生莫不是念错了吧,我活了这大岁数,从来就没听说过如此征缴粮税的先例。”
鼠须汉子道:“我说老人家,别说是你,我都以为自己看错了呢,大明立朝二百七十余年,这也是头一遭啊。”
那老者不由皱眉道:“这粮价每年都在上涨,现在再课以重税,那今年岂不是还要暴涨么?”
旁边一个白面锦衫的中年人道:“苛政猛于虎,与民争利到如此明目张胆的地步,也真是我大明前所未有之事!”
武昌知府陆镇宗乃是世家子弟,三年前左良玉收复湖广重入武昌,他才被外放到这里当了一任知府,当时的武昌府几乎就是半个空架子,左良玉的湖广军上下其手,让他很难正常施政,而朝廷对湖广的要求其实就是一样:征粮再征粮。天下大乱,都指着湖广的粮食,不过压榨百姓这种事儿,陆镇宗想做也没这能力,只能依靠左梦龄协助完成,当然,这么做也不是没有代价的,总要分润一番才好,反正倒霉的不是自己,羊毛还是要出在羊身上。自己虽然昧良心,但是日子倒也不难过,到了崇祯十七年,李自成进了北京,朝廷被连窝端了,他们这些地方官就都成了没娘的娃。没人管,也没了考核的人,虽然心慌,但是更加逍遥自在,反正武昌城高池深,敌人还远在千里之外,这里有左家数十万大军坐镇,得过且过的日子也不错。弘光登基后,朝廷的权威可比崇祯爷在的时候差远了,那时候自己就是朝廷的一条狗,说打就打,说骂就骂。而新朝廷为了收拾残局,对于各地官员都采取了怀柔宽容的态度,新党旧党也都在相互挖角争取人脉,他们这些地方大员又都成了香饽饽,天下虽乱,日子却越过越好,这就是一种悖论。
天下乱了,人命就贱了,获取女人的代价也就低了,这年头两匹棉布就能换一个女人,如果你肯出到十匹就能换到一个长相不错的女人,自从陆镇宗到了武昌以后,女人是一年比一年多,这三年光小妾就娶了四房,歌姬这种没名没分的女人收得及更多了。陆镇宗每天过着比皇上还滋润的日子,床上永远不缺女人,整日不当值胡天胡地地乱搞,也没人管,这一天他依然跟往常一样,夜里忙活得很晚,准备睡到晌午再起来。不过这个早上注定是不适合睡懒觉的,一大早府衙的后堂的院子里就已经人满为患了,不断有粮商们登门告状,管家实在扛不住压力了,只能违背主子的吩咐,把他从温柔乡里给喊了出来,陆镇宗骂骂咧咧一脸不耐烦地从肢体横陈的床上爬起来,披上褂子,趿拉着鞋打开了门,他的眼泡又松又肿,眼袋也灰暗,拉开门还没来得及教训自家这个不知好歹的管家,就听对方已经急吼吼地叫道:“府堂大人,你快去看看吧,后院里已经闹开锅了,粮商们都要把门槛踏平了,都说出了大事儿要急着见您呢。”
陆镇宗咽了要说的话,楞了一下才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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