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真的可以吗?”低下头的小捕快这才把头抬起来,眼睛里像发出光一般。
“我的意思是,”伍捕头站起身来,在桌上留下几枚铜钱,“相信自己,你的判断很对……”他一脚踹在伍声的屁股上,把小捕快踹出几步远。“尤其是你对于你自己的判断很对——你确实不行。”
不仅你不行,很有可能我们都不行。伍捕头心里嘀咕。
走出酒馆门外,屋外穿街的夜风吹醒了伍捕快最后一分微醺的酒意。他心头叹了口气,可表面是只是吐了口痰。灭门案……这哪里是什么机会,这明明是麻烦啊!
可现在,人已经死了,案已经接了,总不能放在那任由它自己烂掉。若是等着自己的小徒弟去应付,不仅肯定会坑了他,说不定最后也会连累到自己。
现在嘛,先去应付一下。就算运气好,后面能拖到上面派人下来接管,现在也得先由自己走走流程——这是官场的规矩。
他让伍声赶紧去找仵作老徐,自己则一个人抄着手,踏着月光往华家医馆快步走去。
华太平华大夫,伍捕头之前认识。
印象中,华大夫那一张破嘴臭的不行,但胜在医术高超。自家开的医馆虽然不大,但来看病的病人也是络绎不绝。华大夫人心也善,无论病人是揭不开锅的穷人,还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一视同仁绝不含糊。所以在安宁县里,华大夫的口碑还称得上不错。伍捕快有几次任务自己受了点小伤,都是亏着华大夫的悉心照顾,才好的够快够好。
记得上次受伤时,华大夫一边用银针挑着伍捕头胳膊上的烂肉,一边笑道:“伍捕头,你可找个女人吧,你看你这手上的老茧哟,这都不像是拿刀拿的。”时至今日,想到这事儿,伍捕头都老脸一红忍不住心里骂一句,但挑烂肉的疼痛却是半分不记得了。
按理说,照华大夫这样的古怪性格,平日里当然有得罪人的可能。但得罪什么样的人,要犯得上被灭门呢?
不知不觉,伍捕头已站到华府的门口。华府的大门虚掩着,应该是王伯的掩人耳目。但血腥味和辛夷花的混合香味仍然从门内冲了出来。纵使是医馆,也不该是如此肃杀的味道。
伍捕头拧着眉头,不过没有着急进去。他在门口蹲了下来,拿起断掉的锁柄端详起来。断口处十分光滑,切面没有太多木屑,看上去是一击中的,显然凶徒的力量极大,而且用的也不是常用的柴刀、菜刀,多半是是顺手的武器,刃口锋利。
门口的老仆正面倒在地上,除了脖子上的一条血线没有别的伤口。伤口不算深,但已经割断了喉咙,干净利落。这样的一刀下去,血自然会四处飞溅,但当事者恐怕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如果说从锁柄还没有明显的证据,但看到这里,伍捕头已经可以确定凶徒是一名江湖人了。
因为只有江湖人做事,不怕人后来看到,只怕人当时听到。
从当捕快起,伍捕头就不喜欢这种人。江湖人自居游侠,且自逍遥,但对于伍捕头这样的地方治安来说,却是最讨厌的人群。他们很少服从管教,视官府为累赘多余,凭着武功肆意妄为,喝酒闹事均是常态。登籍录名的时候,除了一些名门大派的子弟,一个个都不情不愿。
如果凶徒是这些江湖人,事情恐怕就更麻烦了。
地面上血迹已干,顺着凶徒留下的血脚印,伍捕头继续往前走去。医馆的正厅被砸了个稀巴烂,瓶瓶罐罐散落一地,药架柜台满是刀痕,高高挂起的悬壶济世匾额都被打下掰折,留下了几个显眼的脚印。
伍捕头拿自己脚比了比,这凶徒脚印足足比自己长了两寸有余。伍捕头本人就不算矮,看来凶徒恐怕更为高大。
往内走,进了华府私宅。华府中园不算大,没有种什么花草,而是种着种种伍捕头或熟悉或陌生的药材。其中伍捕头还闻到了薄荷草的香味。这味道平日里闻着让人安心宁神,可今日闻起来却有一股清冷的感觉。
私宅分为东西北三间内室,东西侧紧闭,北侧内室的房门大开,有血迹一滴滴自北侧内室延伸到外。伍捕头脚步避开血迹,侧着身子探过半边脑袋瞄了进去,确认这里是华大夫的卧室。
浓烈的甜腥气让见惯场面的伍捕头也不禁拧住了眉头,一具没有脑袋的尸体如米袋一般靠在床前,身上衣服已被染成暗褐色,看那瘦削身形,像是华大夫本人。
床上的金鸾凤被上被不知道砍出多少道刀痕,里面的棉花都已条条绽开,饱蘸鲜血,月色下如一条条黑色巨蟒择人而噬。
被子里面还裹着一个衣不蔽体的女人,估摸着是华大夫的媳妇,双眼圆睁目眦欲裂,恐怕在被乱刀砍死之前就已经吓死了。她显然是没想到,为何会在入梦之时梦到如此地狱场景。
环顾整个卧房,其他箱柜没有动过的痕迹。很显然凶徒并非求财,只为索命。.ukanshu.
割头索命……伍捕头拧着眉头在无头尸体旁蹲下,细细观察,在死者瘦削的手心处发现了一道狭长的旧疤,与之前看过的华大夫的手伤一致,基本可以确认死者确是华大夫本人。
另外,除了割头一刀之外,华大夫生前似乎还受了不少刀伤,主要集中在手臂手腕上。
如果凶徒只是割头,那么还有金主买凶杀人的可能。但现在的情况是,凶徒除了割头之前还多次虐杀被害人,显然就是凶徒杀人不够,还要在尸体身上复仇泄恨。
这种仇恨,好生恐怖。
对了!伍捕头忽然记起一事。
印象中华大夫家好像还有两个孩子。一个年纪稍长,差不多刚到进书院的岁数,眼睛圆圆的大大的,有时还会在医馆帮忙,看样子就十分聪明。另一个还小,连话都说不清楚,看到伍捕头唤不出名字,只会“唔唔,唔唔”的叫。这间卧室没有他们的身影,看来他们平日都睡在其他房间。
一念及此,伍捕头冲出门外。西侧厢房房门紧闭,推门不开,显然无人居住,料想是杂物间。东侧厢房布置简单,两个小小的身影明晃晃如两条鲶鱼一般凌乱地伏倒在竹马之上,死状凄惨。伍捕头前半生也算颇有阅历的人,见过不少人间惨剧,但今时今日看到此情此景心中也不禁泛起一份恶心。
无论是如何大仇,何至于要向无辜孩童下手?!
偏偏一阵阴风吹来,伍捕头不禁想起往事,只感到背后一阵凉意,不知何时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而就在此时,屋外忽然响起了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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