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的也差不多了。黄执冲示意家里下人关紧大门,自己则整理衣冠,举起手中的龙纹杯。
“诸位亲朋好友,各位江湖兄弟,执冲感谢各位参与家父的葬礼。我自幼习武,不喜读书,没有什么学问。江湖上,我见惯生死别离,但今天这种场合,我还是发觉自己不太会讲话,只能先敬诸位英雄一杯。”他双眼噙泪,仰头饮尽杯中黄酒,一滴不漏。
“家父生前英雄无敌,结交天下好友。浮屠镖局在他手中,蒸蒸日上。三天之前本是他老人家金盆洗手的好日子,可没想到……”他扬起头,哀恸道:“居然被奸贼所害,堂堂英雄,竟然未落得善终。”
台下江湖人一阵骚动。
奸贼所害……他们虽然茶余饭后常常猜测如此,但正主居然在此正名却也符合了他们的预期,不少江湖人都露出一副“我早说过吧”的表情。
此时,坐在前排一位身着道袍的江湖人站了起来,正是青城派的掌门余予菊,也是黄老爷子的生前朋友。
“黄贤侄,快说说是谁害了吾友秋生?就是天涯海角,我们江湖正道也定然为秋生找回这个公道!”
坐着的江湖人听到此处也纷纷喝彩,一时站起来一片,全是讨伐之声。
“谢过诸位英雄豪杰声援。谢过余掌门仗义直言。家父生前能有你这样的至交好友,这辈子值了。”黄执冲向余掌门行了一礼,然后环顾四周,对刚才的反应非常满意。
“今日在诸位英杰见证之下,在下也不敢再有隐瞒,唯有将真相说出,才能以儆世人。”黄执冲伸手拭去眼角未落下的泪水,浩然道:“谋害家父的不是别人,正是安宁县一名无良赤脚庸医,名唤华太平。”
台下坐着的除了少数几个本地的江湖人“咦”了一声之外,更多的人则是对华太平这个名字毫无概念。但庸医一词出现,还是让不少人跟着轻轻点头。
“那日金盆洗手大会上,家父与诸位豪杰难得一聚。在酒宴上,家父不过乘兴多饮了几杯,不胜酒力。但那日是家父的重要日子,岂能未尽家主之谊。于是我便遣人送家父到医馆,以期快速醒酒。”黄执冲朗声道,“可怜那便是我见家父的最后一面!那庸医不知出于何等用心,在药里不知下了什么毒蛊,竟然把我父亲活生生治死!”
今日宾客里,那日也在宴会上人并不少,但了解事情原委之人不多,敢说自己知其根底的人更是没有。如今真相一出,众人不禁为江湖前辈之死感到不幸,均是一番唏嘘。
“庸医害人!我师傅就是死于庸医之手。”
“俺这条腿就是被庸医治废的!还俺好腿!”
“奶奶个熊,开医馆的本就没一个好东西。”
“食多啲鲈鱼丫,呢鲈鱼好多鱼春好和味!”
黄执冲挥挥手,抚平众人情绪。“我虽未曾学过什么诗书,但我自小就明白两个大义——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而就在当天,我已杀入那庸医家中,取他项上人头。”他打开那个准备许久的黑色铁盒,缓缓露出一捧虬结的头发,黄执冲如捉蛇一般扯住头发,扽出来一个大好头颅,向台下宾客高高举起。“无耻庸医!还我父亲性命!”
伴随一声惊呼,台下的女眷纷纷侧目,孩童则被蒙上眼睛,只剩下英雄好汉们一片欢呼叫好。
不错!不错!就是这样!黄执冲获得了心目中的满堂彩,他此时很想看看三叔的表情——他黄执冲总算为镖局挣回了一些前日丢掉的面子。今日之事若是传扬出去,说不得浮屠镖局的名声会更响,而他黄执冲的声望……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浑然不觉已有一人排开人群,一步一步走上台来,正站在他的旁边。黄执冲打量着他的侧脸,感觉这张脸似乎有些眼熟,但却完全叫不出他的名字,应该不是什么名门大派的弟子。黄执冲正要开口驱赶,却见那人拍拍粗厚的手掌,如醒木一般镇住嘈杂的台下。
“我是安宁县捕头伍行义,本是为调查华太平一家五口灭门案而来。”这个中年人一双冷眼望向拎着人头的黄执冲,那眼神像在看一个抱着娃娃的孩子,“可现在,凶犯显然已自承罪行,铁证如山。”
黄执冲下意识地松了手,那头颅“咚”地一声砸在地上。
伍行义转头向台下道:“为防止冒名顶罪,现捉拿嫌犯黄执冲回衙门调查,希望各位江湖朋友配合。”
嫌犯黄执冲?听到这五个字,浮屠镖局大少爷一时间竟懵了。脑海中演练了无数次的为父报仇戏码,却忽然被这五个字打乱了思路。现在是该逃?还是该打?是该跪?还是该认罪?还是该侃侃而谈?三叔呢?三叔呢?他在人群中的脸庞一一掠过,他这时才发现台下一双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那眼神都在问自己。
“嫌犯黄执冲,还不束手就擒?!”伍行义振声道。
黄执冲竟真的下意识伸出双手。
“伍捕头!且慢拿人!”青城派掌门余予菊再度站了起来,周围的江湖豪杰一时向他投来钦佩的神色。“这位伍捕头,我这位贤侄不过为父报仇,他父亲死于那庸医之手,他悲恸之余杀人又何错之有?”
“对!对!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旁人跟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那庸医本就该死,治死人了本来也要进官府的。现在不过是黄少爷自己有能力动手罢了,还帮那群官老爷省事儿了。你们这群鹰犬呀,还要谢谢他!”一位书生打扮的江湖人不阴不阳地跟道。“官府的人,向来想把我们江湖豪杰送到衙门去肆意揉捏,屈打成招!但今天在这里,在这浮屠镖局,大家都是仗义执言的英雄豪杰,你这小小捕快,想当着我们的面把浮屠镖局黄少爷押到衙门,.knshu任你们匆匆了事……哼哼!可没那么容易!”
在书生的煽风点火之下,众人的情绪再度火热起来,纷纷盯着伍行义声讨起来。
“你们胡说!”台下一名瘦弱少年站了起来,大喊道:“我父亲,我父亲才不是庸医!”他边说,边向华太平的人头靠近。
可也许是声音太小,根本没人理他,也没人在意他是谁。众人层层叠叠,像一行行山一样挡住少年的去路。
在台上的伍捕头微一皱眉,朗声道:“诸位!且听我一言。”他一开嗓,台下再度安静下来。“今日之事,各位难道不觉蹊跷?一名大夫为何偏要与浮屠镖局做对?华太平明明是安宁县鼎鼎大名的大夫,怎么到了这黄执冲的口中却成了庸医?”伍捕头顿了顿,等众人跟上节奏,续说道:“这一切是因为,黄执冲向诸位刻意隐瞒了两件事,所以不怪诸位做出如此判断。”
这句话一出,众人的目光再度看向呆立台上的黄执冲。
“其一,黄执冲把复仇说的大义凛然,但做起来却下作不已。他不仅残忍杀害大夫华太平,还连同他的夫人孩子一并杀死。最小的孩子不过两岁却死于噩梦之中!”
听到这里,台下江湖人不自觉发出“啊”的声音。这会儿看向黄执冲的眼神中,方才多了一分鄙夷。
“其二,黄执冲之父黄秋生,并非死于华太平之手。黄秋生,死于异物入喉,窒息而亡。害死他的,没错,就是你们现在桌上的那盘下酒菜!”
“花生米?”
“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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