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科秋闱将至,你可有打算?”白老夫子矜持地拈须眯眼。
“学生不才,全凭夫子做主。”铁老大很谦逊地回答。
“既然你都说了不才,那么…”白老夫子沉吟道。
“夫子,茶都喝完了,要不要我重新冲一杯?不会没茶叶了吧,秦药老头说好的,下午就可以去…”铁老大安静地提醒。
“呃…虽然你很谦虚,不过年轻人有时还是要自信点,老夫并不觉得你比其他人差多少,理应报名参加秋闱,为学堂争光。”白老夫子终于松口。
“夫子如此器重学生,学生就只有勤学苦练,披心沥胆,为夫子争光!只是学生连个童生都未取……”铁老大终于嘿嘿咧嘴。
“那么荐个贡生可好?”白老夫子望着铁老大笑,铁老大望着夫子会意地笑。推举贡生,唯白老夫子有资格。
“心歌呀,都说你是个二愣子,那都是没眼珠子的人说的话,哼,算你狠。云雾黄荆茶,嗯,确实香。”
等铁老大走出门去,白老夫子的眼光从铁老大的背影回落到茶杯中,一丛新茶绿油油地长在茶杯中,着实可爱、新鲜。
品鉴了一会,喊白玉葭续了水,新茶于开水中根根竖立,如新出嫩绿一般,连那茶水都染成翡翠绿,且茶香袅娜,清雅怡人。
云雾黄荆茶乃是高山老树茶,树老茶新,茶香弥久,不比新树嫩茶,头道水后,二道水就淡了味道,白老夫子品闻杯中茶,茶色茶味茶香依然如初。
“爹爹这算不算受贿?”显然方才屋中老师和学生一番对话全落在她耳中。
“圣人尚有粱鱼之资,老夫从来没有收他学费,便是收他几包茶叶也算不得过分之举。”
圣人这东西真好,凡是需要替自己解脱的,搬出圣人做挡箭牌,那是无往而不胜。
“原来爹爹收的只是学费,那心歌再有送来时,女儿就替爹爹收了。”白玉葭轻轻地笑。
“葭儿聪明!”白老夫子赞道,“依照学堂情形,今科秋闱谁最有希望?”
白玉葭沉思了一会,方才说道:“黄敬一勤奋好学,才思敏捷,应可中举。”
白老夫子点头,示意白玉葭继续。
“东李子出身农耕,但埋头苦学,也有希望。”白玉葭斟酌回答。
“所谓勤能补拙,笨鸟先飞,说的就是东李子吧。”白老夫子勉强同意。
见白玉葭再不作答,白老夫子的眼神多了些慈爱,又有一丝担忧。
“刘静定呢?”
“刘静定…”白玉葭有些慌乱,吸口气,理理发丝,咬唇说道,“聪慧好学,敏而上进,谆谆君子,谦谦有礼,当可、当可高中。”
白老夫子看着白玉葭的眼睛,白玉葭不敢对视,目光些许杂乱,垂下臻首,躲过白老夫子的逼视。
“此子家道端正,家风谨严,只是生性凉薄,怕是日后无情。”
日后无情。白玉葭咀嚼这几个字,心愈发有些凌乱。爹爹为何要如此评价?难道…
有些话点到为止,却不能说破。虽说白老夫子是父亲,但面对小儿女的情事,也不好直接点明。白玉葭正值豆蔻年华,情事初发,只能因势顺导,但白老夫子在这个方面的学问实在糟糕,说来说去,最后也还是“日后无情”这句话。
刘府家大业大,未必能看中一个学堂塾师的女儿,毕竟门不当户不对;刘静定品性冷漠,即便是有媒妁之言,也未必就是好的夫婿。此刻白老夫子也很是心乱,挥手道:“你且去吧。”
白玉葭稍稍抬头,看白老夫子一脸惘然,小心儿撞了几下,便默默出了门。
“唉…”白老夫子叹口气,连喝茶的兴致也荡然无存。
“老夫的女儿配不上他刘家?哼,区区一个御史台的没落家族,也配得上与国子监平起平坐?”
白老夫子唧唧歪歪了一回,也坏了心思,拿起桌上的卷子,斜着眼扫过,骂道:“陈腐不堪,一味套话,甚么狗屁文章。”
他丢着卷子,又扯了一张,依然是一目十行,依然是大发雷霆:“阿谀谄媚,哗众取宠,堆叠词藻,好大喜功,这算什么文章?”
他一张一张地扯,一张一张地扔,地上已经有十多份卷子。
“文笔散漫,辞章松乱,立意不明,主旨不清,完全如村妇絮叨,妯娌吵架…咦,一笔好字,可惜了。”才看一眼十行字,白老夫子照例是骂,眼光飘过,文章拉稀平常,字却颇为飘逸。
许是那一笔好字让白老夫子心情稍稍好了些,再看卷尾提名,正是铁心歌。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