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铁同学的字还蛮不错,字体飘逸,笔画却暗含刚烈之阳,一笔一划,似有力透纸背之慨。哼,字有型又如何,文章一窍不通也只是花架子。”白老夫子怒气不消,将那卷子放过一边,总算没扔到地上去。
又看了几份,一卷是黄敬一同学的,一卷是东李子同学的,文章义理章法都有可取之处,白老夫子脸色稍有好转。最后一卷是刘静定的,笔迹端正,论述谨严,结构前后照应,逻辑严丝合缝,确实是好文章。
“文章是不错,可惜了,通篇墨守成规,按部就班,循规蹈矩,谨言慎行,未有一言一语稍有逾越,中正有余,创意全无,那便是陈词滥调,了无新意。”
白老夫子摇摇头,叹口气。知味学堂这般学生,真是没一个能入他的法眼。
“若都是这般蠢才,国子监输给翰林院,那也是无话可说了。”白老夫子喃喃说道。
大京帝国体制,国子监和翰林院虽功能不同,但这两处都是文人任职,国子监之博士学生多有进翰林院的,而翰林院那些官员也多有兼职国子监的。此刻从白老夫子的态度看,国子监和翰林院似成水火之势,这倒是稀奇。
百无聊奈中,白老夫子随手再扯过一卷,却是铁老大那张没被扔出去的卷子,铺在桌子上,眯眼一扫,浏览而过。
“我有大气,学人自有学气。若气息全无,不过是腐人;若作文章,也不过是腐人之语…”
“腐人?哈哈,倒是有趣。”白老夫子眼睛陡然一亮,似乎在黑暗中发现一缕光亮。抿一口茶,吁一口气,将之前的气闷舒缓而出。
再读卷子时态度就完全变了,姿态端正了,神态专注了,连一颗头颅都距离桌面近了许多。
“好一个“学气”!”白老夫子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卷子弹了几下,连那茶杯也跳了几跳。
“化腐朽为神奇,藏精妙于朴拙,若不慢读细思,哪里体味其中的妙处,尤其“浩然”二字,甚合我意。不错,哈哈,锦绣文章,锦绣文章。”
白老夫子拈须大赞,越读越喜,眼眸里算是笑意。
“师兄呀,你哪里会料到,偏僻荒野外,居然有此等才子。你若见到此文,别的不说,就是那‘浩然’二字,也定要叫你抓耳挠腮。”
白老夫子喜不自胜,又将那卷子再仔细研读一番,猛然惊悟,却是那字里行间,主旨之外更有一个新天地。
不说白老夫子醉迷那卷作业中的,却道白玉葭从夫子书屋中走出,心思渐乱,心绪不宁。那点小女儿情事一旦被窥破,羞愧、惧怕、恼怒、惆怅等等情绪一时袭上心头,就像这四月天的春风,散花乱飞。
坐在后院湖水边的石头上,目光无神地投向远处浩渺的牧羊湖,白玉葭陷入长长的焦虑与不安的静默中。
她一个女儿家,情窦初开,却又哪里敢大声张扬,无论心情如何涟漪波澜,也不敢在人前提出半个字,只能将这份心意深埋心底。她和刘静定虽不是青梅竹马,却也称得上同窗情谊,这些年来,她芳心暗许,刘静定也颇有回应,正合了那两情相悦的风月佳话。
只是两人都未挑明,刘静定更是态度暧昧。至于说到请媒人提亲之事,则完全是臆想,八字还没一撇呐。
今日爹爹那句话,“生性凉薄,日后无情”就像一支冷箭射进她的心房。刘郎真的是那种人吗?白玉葭不知道,今年的她也才十七岁,哪里能看透人品人性。她只是觉得刘静定喜欢自己,而自己也喜欢他,就这么简单。
“唉…”有些烦躁,有些焦虑,白玉葭手中的柳枝划过水面,一只蜻蜓点着波痕飞了起来。
“大学姐,你好像…不开心?”不知何时,铁老大也来到水池边。
这地方,这石头,正是当日铁老大和白玉葭谈起白老夫子往事之处。.uknshu.m
“心歌,没…没有不开心。”白玉葭没料到这个时候铁老大会悄无声息来到身旁,脸色一红,赶紧掩饰。
“大学姐要是不开心就看看牧羊湖,大学姐看到了吗,坎儿岛飞仙亭有一个人正要飞仙呐…”铁老大坐在白玉葭身边,抬手指向烟波浩渺的牧羊湖。
“哪里有人飞仙?你就是在逗我开心。”白玉葭心底叹口气,面上却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真的有耶,你再看看,对,眯着眼看,那个人,双脚往上跳,脖子往上提,两只手像划水一样,好滑稽哟。”铁老大欢欢喜喜地说笑,那神情煞有介事,于笑容下凝固着一丝真诚。
“有吗?我怎么没看到?”白玉葭被铁老大感染,情绪好了许多。
“那边,对对,就往那边看,看到没有?”
“嗯,看到了,那人真是要飞升吗?”白玉葭也浮现一丝惊奇,事实上她什么都没看见,而且她也晓得铁老大所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
“好傻呀,如果蹦一蹦跳一跳可以飞升,那我们是不是都可以飞升了?呵呵,那真是一个傻瓜。”
“要不你也蹦一蹦跳一跳。”白玉葭欢乐地提议。
“好呀。可是那样我不是跟他一样傻吗?”
“你傻吗?”
“我傻吧!”
两个人坐在石头上说说笑笑,气氛融洽,如春风和煦。他们却不知道,此刻在临湖石头后面树木掩映中,一双眼睛紧紧地盯过去,充满了嫉妒和恶毒,像毒蛇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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