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夫子诵到此处,昂头望上,摇头晃脑。浑身劲道,敛而不爆,蓄势待发。众生大气不敢出,似乎都在等着夫子最后的爆发。
“…我有大气,学人自有学气。若气息全无,不过是腐人,若作文章,也不过是腐人之语…故曰:学不可无气,人不可无节,文不可无骨,此之谓浩然!”
声音越来越大,越拔越高,若响箭穿林,爆射苍穹。忽而一停一顿,就此戛然而止。
白老夫子诵完,微闭双眼,任胡须在南风中飘洒,神情沉醉,如沐春风。
就好像期待已久的爆发突然偃旗息鼓,心中的失落可想而知。但细细一想,其中味道却是如此浓郁。众皆慨然,无敢哗者,一时之间,学堂静寂无声。
过了一会,白老夫子才从沉迷中苏醒,环顾四周,拈须说道:“黄敬一同学,你来说说。”
那黄敬一个头不高,人也清瘦,显得文质彬彬。站起身来,先向白老夫子施了一礼,方才说道:“此等雄文,学生不敢妄加评论,只说那“腐人”二字,倒是痛快。”
白老夫子轻轻点头,似是赞同。又转向东李子道:“东李子同学,你且说说。”
东李子站起身,看着白老夫子道:“学生惭愧,说不出所以然,还请夫子教诲。”
白老夫子示意东李子坐下,见刘静定神态镇定自若,颇为自得,似胸有成竹,便挥手道:“刘静定同学,你来谈谈。”
“是,夫子。”刘静定站起,行礼,面向白老夫子,稍稍侧身,眼光却似在每个人脸上扫过,尤其看向铁老大和孔聚财市,几乎不作停留,正是极度自信表现。
“学生以为,此文若天外飞仙,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刘静定一开口就给出极高定位。
见白老夫子微微张口,又见铁老大一脸茫然,刘静定心下又增加了几分自信。
“夫子清诵,抑扬顿挫,正是符合此文之韵味。文章如此诵读,意境全开,如琴乐初起,绕梁三日。”刘静定再将白老夫子夸了一通。
白老夫子彻底懵圈。
“所以学生只能用心聆听,细细品赏。此文起笔不凡,大开大合,紧扣‘气韵’,点明题旨。”
这个点评还有点像话,白老夫子微微颔首。得到夫子肯定,刘静定信心满满,续道:“文至中途,借仙客之奇,点气韵之妙,正所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好评!”终于有刘静定要好的死党击掌鼓噪。
“溜须拍马,阿谀奉承。”这回是孔聚财嘲讽。
刘静定完全当作没有听到,侃侃而谈:“文之一道,虎头、猪肚、凤尾,三者皆备,方为天作之合。”
“你以为这是拉郎配呀,还天作之合。”孔聚财差点喷笑。
刘静定脸色不变,也懒得理会孔聚财的讥讽,“天作之合”确实有些牵强,好在夫子并没有表示什么情绪,更重要的是,大学姐白玉葭一直在偷偷地关注自己,这愈发增加了信心。
“文末点明主旨,升华情感,将文意再拔高一节,直入云霄。‘我有大气’一句慷慨激昂,显示作文者之磅礴气度。最后三个排比句,铿锵有力,振聋发聩,以彰显浩然之意,只将那股气势充盈天地,巍巍乎如巨人顶天立地,洋洋乎似仙客御风而行。言尽而意无穷,发人深省而为之感染。此文,当为天地之奇文。”
刘静定声音高亢,脸色风云变幻,情绪异常激动, w.unsh.仿佛此文是平生所读第一文章。直到最后以“奇文”收尾,他的神态犹在陶醉咀嚼之中,比之白老夫子之沉醉,尤为过之。
“太…太夸张了吧,有那么好?”铁老大实在忍不住内心的好笑,结果本应是惊讶的表情,此刻居然反馈出一丝嘲讽与不屑之色。
“二…铁心歌同学,你若有不同看法,请发表观点,在下洗耳恭听。”刘静定轻轻皱眉,将那“洗耳恭听”四字说得缓慢而加重语气。
“痴人做梦,矫情梦呓,不过是粉饰应试之作,不堪一提,一塌糊涂。”铁老大几句评语实在糟糕,将那篇宏文巨作贬损得一无是处。
“你,哦,我忘了你本就是不学无术的浅薄之辈,既写不出此等华文,当然也品赏不到其中的精妙。”刘静定轻笑,他就是挖苦讽刺他人,也做得轻描淡写,保持君子之风。
“就是,一个连文章都不会写的家伙,跟他讨论风雅,简直有辱我等斯文。”刘静定的死党趁机敲打一棒。
“铁老大…”这次连孔聚财都觉得丢脸,心道我的铁老大哟,你就算是闭着嘴巴也没人逼着你开口,得,这下好了,丢个大洋相。
孔聚财满脸的油腻似乎被那股南风吹动,他很着急,可实在帮不上大忙。
一时间,学堂议论大作,喧哗起坐之声四起,知味学堂终于陷入无休无止的纷争之中。
风自南山来,轻柔,温暖,还带着一丝湿润和枣花清淡的香味。
白老夫子很享受这种气氛,拈须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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