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请跟我进去。”
画眉僧双手在胸前结了一朵花,不知名的花,似睡莲,又如芙蓉,粉红花瓣层层开放,露出一颗红润的磨盘,那磨盘玲珑剔透,迎着斜斜的光线,发出光怪陆离的色彩。
一颗磨盘,一个世界。画眉僧结出了一个小千世界。
画眉僧已经进入那磨盘世界中,站在玲珑隙口,向铁心歌招手。铁心歌迟疑了片刻,跟着进去。
磨盘中的小千世界是二十年前的山江郡。色彩还都是灰色的,像发黄的画像。万江之畔,忘情楼还没有建造,一带江水滔滔东流。街市楼坊也不太繁华,人烟也不似今日这般稠密。
城西一家大院,子夜,城中无光无色,夜色却晴朗,一道不明显的闪电划过,一声欢快笑声,笑如风铃,好听动听,一个婴儿降生。
旋即笑声打碎夜的宁静,笑声变味,若夜莺嬉笑,诡谲异常,听得人毛骨悚然,起鸡皮疙瘩。
匡家大少匡少旅的出生非但没给匡家带来欢喜,反倒让匡老太爷愁容满面。
大凡婴儿出生,乃伴随啼哭,哪有欢笑的?这婴儿匡少旅不知是福是祸,匡老太爷很是踌躇。
依着匡老太爷的狠劲,当时就要将婴儿溺死。
匡少旅的母亲不忍,瞒着匡老太爷托乳娘将婴儿抱了出去。那乳娘遵着少奶奶吩咐,又将婴儿抱到无二寺。
那时的无二寺更加寒碜,佛堂里连个像样的菩萨佛像都没有,只供奉了一尊泥胎。
“就放在寺里苦修吧。”
无二寺的主持年轻的画眉僧凝视了婴儿好久,最后才说了这么一句话,没有机锋,没有偈语,平白如话,都不用解释。
“孩子进寺修行,请大师赐名。”乳娘照着少奶奶嘱咐说,匡家想着以后还要相认,总得有个名字。
“婴儿即修行,取法号子尘,入你族谱,则取名少旅。”画眉僧没有酝酿,开口取名。
年轻的画眉僧还很清秀,若是还俗,定是个漂亮的俊伙子。
从此子尘入寺,三岁时经堂听诵,五岁时开始念经,七岁开始种菜,十岁开始抄写经文。
岁月如梭,一过就是二十年。二十年来,子尘真就从未踏出无二寺一步。
一个苦修二十年的年轻人,法号子尘,族名匡少旅,相貌身材和铁心歌在寺中见到的那个剃度的匡少旅别无二致。
铁心歌站在无二寺中,没有风,也没有声音,似乎一切都静止了。
如果子尘从未踏出无二寺一步,那么山江郡中的匡少旅又是谁?
“修行本就是一场劫,你看清楚了?”耳畔是画眉僧和颜悦色的温和声音。
铁心歌嘴唇发涩,还是咬着牙道:“可他是无心之人。”
“你真的看清呢?唉,有时世间万象,真亦是假,假亦是真,便如眼睛,若连眼睛都真假难辨,那你看到的又哪里知道真假哪?”
画面变幻,又回到剃度场面。画眉僧剃刀轻轻滑过,匡少旅的头发一片片剥落。最后一刀,匡少旅就变成光头。然后剃刀下滑,在铁心歌发胀发涩的眼光中,剃刀剜进了匡少旅的胸膛。
一颗跳动的鲜活的带着鲜血冒着腾腾热气的心弹了出来。
“你看,心还在,还能跳动,好好的。”
铁心歌不敢用手揉眼睛,事实上,就算揉了也没用。他甚至暗暗地掐了大腿肉,痛。他又狠狠地咬舌头,剧痛。
看到的一切似乎都是真的,否则大腿不会痛,舌尖不会剧痛,铁心歌确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大腿自己的舌尖不会欺骗自己。
“你还会坚持你最初的看法吗?”忽地画面一闪,铁心歌回到禅房中,对面画眉僧平静地笑容像一朵花,不知名的花。
铁心歌脑袋发胀,无法思考。
“小施主,你现在明白无二寺这‘无二’的含义了?”画眉僧问,旋即一句佛喧轻轻响起。
“修行是一场劫,别无他法,无二法门。”
铁心歌舌头都开始僵硬,整个人似乎都在石化,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已经坠落到一场劫中。
“现在,你是不是可以让我看看你的真实面目啦。”画眉僧的笑意忽然变化,从平和温厚中渗出一丝诡异的邪恶。
要不是忍住冲动,画眉僧真想亲手揭开那顶让他很想一窥真容的斗笠。
铁心歌缓缓摘下斗笠,先是露出下颌,接着是嘴巴鼻子,直到一张发肿发胀的布满水泡的脸,水泡中有黑头虫子蠢蠢蠕动,触目惊心。
“好恶心,滚!”
画眉僧终于忍无可忍,一脚将铁心歌踢出禅房。
铁心歌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禅房,缓缓摇头。不理解看起来慈眉善目仁厚如佛的画眉僧怎会爆粗口?和尚,不都是一副好脾气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