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尔说:虚伪的真诚,比魔鬼更可怕。如此类比,虚伪的爱慕则可称得上是杀人的屠刀了。
待苟营的人救火归来,景仁已不知去向,问路人,路人怒吼道:“啥事儿嘛,俺平白无故地替您挨一顿打,看来这闲事真不能多管。”说完掉转头,原路返回。现场只剩下苟营的老少爷儿们猜想火的来历,并商量对策。
景仁一行慌慌张张回到家,向老太太备述以事,老太太二话不说,让火棍备酒饭款待余威等诸人,并为二太太、景仁、景怡压惊。鉴于内外有别,二太太、景怡并未上席,只有景仁陪同庆祝一番。饭毕各自归寝。
却说常姥爷得到准信儿,让景仁牵驴送他到三棵树,从那再套马车载他到方庄通传。方氏父子了解老师美意,感激不尽,当下设下酒宴款待,并约定三日后到黑白桥相亲。
过了三日,方老爷带着儿子方策乘马车前往黑白桥。到了清风河岸,扎住马车,坐船过了河,早有常姥爷在码头等候。因为寨丁和常姥爷相熟,常姥爷打了声招呼,三人径往党家大院而来。
景仁接住,迎进客厅,自己退了出来。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随后进来,寒喧已毕,分宾主坐下。小红提壶续上茶,退至厅外。常姥爷略做介绍,宾主叙话。
老太太问道:“府上一向可好?”
方老爷欠身回道:“承蒙老太太问候,方某父母均已亡故,兄弟皆已分家别住,我只有一位太太,一儿一女,内迁稍定,一切尚待安顿之中。”
大太太问道:“这孩子看着也不小了,咋还未成亲呢?”
方策刚要张嘴说话,被方老爷抢先说道:“留学回来,一直专注学生意,未及谈婚论嫁。”
二太太问:“出去学的什么专业?”
方策答:“印染。”
老太太笑笑说:“和俺郑集亲家倒是对路。”
方策问:“您是说郑集郑鸿发老先生吗?”
老太太说:“正是。”
方策说:“他那是手工染制,过时了。我学的是机器染制,不一样的。”
二太太问方老爷:“准备在老家开厂吗?”
方老爷笑道:“老家没电,如何开厂?”
二太太自觉失言,强词夺理道:“没电用机器也是一样的。”
方老爷解释道:“现如今是大工业时代,用电尚且成本高企,还竞争不过东洋和西方列强,更何况用机器生产。”
二太太觉得失了颜面,可看看老太太、大太太并无觉察,于是又问道:“请问家中还有田地吗?”
方老爷答:“当下日寇横行,投资风险极大,尤其是不动产投资,风险更大。方某只是回乡暂避一时。待局势稍稳,还是要做染织业。”
二太太说:“开染织厂要买地、建厂房,还要买机器,投资很大的,想东山再起也没那么容易吧?”
方老爷笑笑道:“事在人为。方某尚有些积蓄,到时不足可向银行借贷。中国这么多人,总要吃饭穿衣的,市场很大,只要有了市场,很快就赚回来了。”
老太太哈哈笑道:“方先生生财有道啊!您爷儿俩先坐,我们娘儿们先出去一会儿。”说罢示意大太太、二太太退出客厅。
来至游廊,老太太问:“你们俩感觉咋样?”
大太太说:“人面儿不赖,妹妹你说呢?”
二太太说:“小孩儿还行,只是家底欠点。”
老太太说:“依我看,这方家是见过大世面的,暂时局急些,别的无可挑剔。”
二太太说:“既然娘这样说,就让景怡出来见见吧,看两小孩儿有没有眼缘儿。”
不一会儿,景怡着一色束腰长裙、戴着项链来至客厅,和方氏父子着一色长袍比起来,洋派许多。常姥爷介绍双方认识过,小红进来依次斟上茶,又退了出去。方老爷一看景怡举止得体,落落大方,内心暗喜。待景怡落坐,方老爷看了看常姥爷问道:“请问小姐现在做什么?”
景怡答:“在写一部小说。”
方策闻听小说便来了精神,问道:“叫什么名字?是何题材?”
“《一只母鸡引发的惨案》,也算是拍案惊奇了。”
常姥爷闻听批评道:“勾栏瓦舍谈资,无甚益处。”
方老爷不以为然道:“哎,恩师这样说不公啊!那《红楼梦》、《三国演义》都是传世之作,能写出一部小说很了不起。”
方策附和道:“是的,是的,西方莫泊桑、司汤达、契诃夫都是世界大家,有很多经典之作,受无数人膜拜。”
景怡笑道:“我只是在家无事可做,写着玩玩,没想着成名成家。”
方策道:“好好写,一定要写出经典之作。不过这名字似乎太长,以我看,就叫《母鸡血案》吧。”
方老爷呵斥道:“妄自杜撰,你又不知道小说的内容,见面就给人改名字,太没礼貌。”
方策立马向景怡道歉:“对不起啊,小姐,我一时兴起,还请你原谅。”
景怡不以为然道:“没关系的,集思广益,才是好的学风。况这名字改得也有道理,何错之有?”
方策张口正待说什么,大太太忽然进来说:“酒饭齐备,餐后再叙吧。”方老爷说:“那叨扰了。”景怡站起来说了声“失陪”随大太太退出客厅。
饭毕,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过来茶叙,常姥爷问双方有啥意见,方老爷说:“这样吧,现时兴自由恋爱,咱们当长辈的先站一边,让小孩子们自己交往一下,行再议,不行拉倒,看可以吧?”老太太答:“也是一说,就这吧。”之后方老爷起身告辞,老太太、景仁和常姥爷送出大门之外。
过了两天,方策一人来访,大追迎着,引至客厅,并通传景怡来见。景怡一看,还是上次穿戴,问道:“你每天都不换衣裳吗?”
方策诧异问道:“何出此言?”
“前天你就穿这身衣裳。”
“主要为了便于身份识别。咱们萍水相逢,一面之交,每次换衣,怕认错人了。”
“原来如此,看来公子挺有心机的?”
“心机谈不上,诚心倒有一颗。”
“这客厅里怪闷的,出去走走如何?”
“悉听尊便。”
景怡领着方策出了客厅,来至游廊。方策说:“这里就挺好,外面还清凉。”景怡莞尔一笑,并不作答,一径领至花房前。
花房无门,景怡掀开棉帘让进方策,然后自己也闪身进入。方策看时,见花房全由方木筑就,四周有许多框框,框框里镶嵌着明瓦玻璃,屋顶有一巨大天窗,阳光能透过天窗射进花房。天窗上起脊架,顶部和其他屋顶一样用洋铁皮覆盖。花房正中放一大鱼缸,鱼缸里有几只金鱼欢快地游着。鱼缸周围是错落有致的假山石,山石中间栽植些如冬梅、春梅、角梅类的矮梅,也有几枝迎春等藤本植物,再四周种植些菜蔬。花房外面,疏落几枝修竹,分外别致。
景怡领着方策绕着花房转了一圈,并分别一一做了介绍,然后在一个小石凳上坐下,同时示意方策在另一个石凳上坐下。此时是四月天,花房内热气蒸人。方策早不耐热浪,大汗淋漓,背部衣衫尽湿,两只袖子因擦脸也被汗水浸透,显着十分狼狈。景怡对此视而不见,平静地讲着故事,说:“康熙年间,大雪天皇上突然想吃黄瓜,大太监就着人四处搜求,说来也巧,恰遇一老翁拿两根嫩黄瓜沿街叫卖。一小太监上前问多少钱一根儿,那老翁翻眼瞧瞧小太监伸出五个手指头。小太监大喜,立马掏出十两银子要来接黄瓜,老翁一手推开银子说要五十两一根。那小太监勃然大怒道‘抢银子呢’,老翁眼儿也不抬,张嘴‘咔哧’‘咔哧’就嚼了一根。小太监一看就急了,迅即取五十两银子来买剩下那一根黄瓜,老翁一手推开银子说要一百两,小太监咬牙付了一百两银子才算买下那根小黄瓜。”完了景怡问方策道:“你知道那黄瓜哪来的吗?”方策热得焦急,哪有心听故事,只“哦哦”应了两声便跑出花房。
景怡慢悠悠地跟出来,看方策在门前大口喘气,想笑又不敢笑,递过来一个汗巾子让他擦汗。方策擦完汗还回汗巾子,看对面是书房,就提出到书房去瞧瞧,景怡说:“这书房现为本姑娘的闺房,不得擅入。”说罢依旧领回客厅叙话。
方策浑身湿透,进入屋内,一会儿又冷起来,来时的风花雪月构想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于是提出告辞,景怡并不留饭。倒是常姥爷见方策欲回,百般挽留,看去意已决,只好由他。
当晚一阵狂风吹过,天下起瓢泼大雨。次日依旧淅淅沥沥不住点地下。洪范在屋内拘谨受不住,非要到新房去看小弟弟。大太太说:“你看看这外面下着雨,出去就是一身水。你要想玩,我送你去客房和你老姥爷玩去。”洪范一听要去见常姥爷,立马老实下来。这时,正好景怡过来问安,洪范一下又来了精神,从墙角捡根木棍,挡在门口,嘴里还念念有词:“我不叫你过来,我不叫你过来。”
老太太在里间听到洪范大喊,顿生不祥之感,厉声喝道:“还不给我住嘴!不叫谁过来?”紧接着又出来拉住洪范照屁股上打了两巴掌,吵道:“成天不上进,胡嘴八咧的。”洪范平白无故挨了打,一肚子委屈,张着大嘴放声大哭起来。老太太用手指着命令道:“别哭!给我憋住!”
景怡紧走两步上来拉劝道:“奶奶别生气了,小心气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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