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多三五天吧,你看看他那个皮包骨头的样子,才十岁出头的孩子啊。真是可怜得紧。”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是个做母亲的。看着他那个样子我心里也不大好受哇。”
“他说要回家。就这个样子让他上路,怕不是半道人就没了。”
“谁说不是呢。可是皮埃尔,咱家里也还有两张嘴要养,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安娜已经十二岁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到时候还得拿出一份像样的嫁妆,要是找不到个好人家,她以后有的罪受啊。”
皮埃尔没有吭声。
“这多一个人多一张嘴,就是多一天那也是要面包的。虽说这几年收成不错,可是交了份例又能剩下多少呢?咱们家剩下的那些粮食也就勉强够过冬的。总不能把种子也拿来吃了吧。”
皮埃尔还是没有吭声。
听到这里,法比安觉得不好再听下去了。他悄悄走出屋子,绕到放农具的仓库后面,蹲下来把鞋子从怀里给摸了出来。皮埃尔大叔和玛丽大婶都是善良的人,如果因为自己而拖累了他们实在是不应该,他自己也会良心不安的。那九枚葛兰塔本来就算是意外之财,分给他们两枚也实在是不算什么。虽然维克多从来不让法比安经手货币,所以他也不知道葛兰塔到底能值多少,不过想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他还剩下足足七枚呢,也绰绰有余了。
于是,法比安没有听到接下来的对话。
“要我说,趁着这几天地里不用忙活了,你不如干脆跑一趟,把他送回家吧。他住的村子应该也不会太远吧?”
“唔……”
“怎么?”
“我不知道他家在哪啊。”
“你不知道?”
“是啊,我当时看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也没多问。”
“我说……皮埃尔啊……”
“嗯?”
“你说……这孩子他是跑出来的?”
“是啊!”
“他该不会是犯了什么事了吧?”
“不能吧,你看他那个样子,也不像是个坏孩子啊。”
“那可不好说,牧师老爷可说过的,我们这等良善谦卑的灵魂,进了城可是很容易就被恶念给腐蚀了,只有高贵坚强的灵魂才能在那样的地方居住。再说了,你说他是维克多家的学徒,那个维克多家里能养出什么好玩意来?”
“不会,不会。”皮埃尔一个劲地摇头,“我不也常往镇子里跑么?再说了,牧师老爷说的那是大城,大城我也去过的,跟镇子上可不一样。至于维克多……你是没看见,他打人可狠了,那叫一个惨啊……要我说,那个维克多才该在永世烈焰里烤一烤。”
“可不惜的这么说!”玛丽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安。接着她又自嘲地笑了一声:“也是,我看他也应该是个好孩子。这么着吧,待会咱去问问那孩子家在哪。不远的话你就去送一送吧,尽早上路。”
皮埃尔想了想,点点头:“也好,就这么着吧。”
说完,夫妇俩便往屋里走去。他们进屋的时候,法比安正坐在桌子前等着他们。还不等皮埃尔开口,法比安先站起来,满脸的诚恳:“皮埃尔叔叔,玛丽大婶,谢谢你们肯收留我,为我准备热食,还给我个有屋顶的地方睡觉。”
“哪的话,不是应该的么。”皮埃尔不在意地摆摆手。
“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夫妻俩对视了一眼,玛丽稍微有点脸红。“你们帮助我,却让自己陷入困难,妈……妈妈知道了也不会高兴的。”说着,法比安把手里的两枚钱币放在了桌子上,往前推了推。“这是……呃……我存下的工钱,希望能帮到你们。”
锈蚀的金属钱币没有什么光泽,但是皮埃尔和玛丽看着却感觉特别扎眼。金属刮擦木板的声音被拉得老长老长。
见夫妻俩没有反应,法比安以为他们是不肯收下。“别担心,皮埃尔叔叔,玛丽大婶。做工这几年的钱我都存着呢,我自己还留着点足够用的,你们收下吧。”
皮埃尔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呼吸不要变得太粗重,却只知道一个劲地咽口水,他生怕自己一张嘴,抖动的嘴唇就会暴露他真实的想法。玛丽也没有吭声。一时间竟没人说话。法比安感觉到空气中似乎有某种莫名的尴尬,他想再说点什么打破冷场。不待开口,玛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方地笑起来:“你这孩子,可真是的。你自己做工攒点钱也不容易啊。不过我们家也确实需要这笔钱,你的好意我们就不客气收下了。”说着,她便上前把那两枚钱币收进了怀里。然后不等法比安反应过来,就把鼓着眼睛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的皮埃尔给推搡着出了门。
刚走出门去,玛丽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转回头对法比安说:“趁着这会天色还早,你不如去仓库收拾收拾,晚上好睡。外面还有些麦草,你自己去拿了铺上吧。不过当心别被人看到了。”这才离开。
皮埃尔和玛丽的反应有点奇怪,但是法比安也没有多想。农民一辈子能见到几个钱呢。
这会刚过了晚间祷不多时,村子里的人大部分还在吃饭。法比安左右看看,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去抱了一大把干草,往仓库走去。仓库很小,也就能站上两个人,放着几把木锹之类的农具,大半的空间被一架纺车给占了。法比安使了老鼻子力气折腾了半天,才算是挪出点地方,勉强能睡下。
厚厚地铺上一层干草,法比安坐上去试了试,相当柔软舒适,可比维克多家的地板舒服多了。精神紧绷地过了一天,稍一放松,强烈的困意袭来,法比安坐着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地,法比安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个人影。是索菲娅大婶!她的形象如此模糊,又如此清晰。法比安看到索菲娅亲吻着他的额头,就好像平常跟他道晚安那样。他感觉自己似乎忘掉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只想伸出手去摸摸她。可是他却连根手指都动不了,既张不了嘴也睁不开眼睛。突然,索菲娅大婶身上烧了起来。法比安想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浮动的火光中,他突然发现那个人影居然是维克多!但奇怪地是他穿着一件牧师的祭袍。维克多满脸的凶狠:“小子!你偷了我的钱!”说着就伸手要来抓。他手上的捏着的似乎也不是念珠,而是一串锁链。“肮脏的灵魂,女巫的私生子!下地狱去吧!”然后,法比安就醒了。
梦境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此刻就像水里的影子一样迅速褪去。法比安发现自己不记得刚才梦到了什么,只有强烈的恐惧感挥之不去。太阳还在刚才的位置斜挂着,似乎法比安只是刚倒在草铺上就醒了。
突然,一阵强烈的腹痛。法比安得找个地方方便一下,可又实在是不愿意用屋里的马桶。趁着这会没人,他赶紧摸了出去,想找个隐蔽点的地方。
这个村子住的大概都是农奴,一户户的连个篱笆都没有,这倒是方便了法比安不用小心绕路。村外不远的地方有个小土包,上面长着棵怪柳,周围还有几株冬青、蔷薇之类的灌木,倒正是个好地方。
法比安一路小跑过去,正解裤子准备蹲下,就听见一声大喊:“这怎么能行?!”给吓了一跳。
声音是从土包另一头传来的。法比安爬到树下一看,原来皮埃尔和玛丽正躲在这说话呢。
“皮埃尔,你听我说。”玛丽虎着脸,皱着眉头。“这钱肯定来路不正。那可是两个葛兰塔啊,咱几辈子能见到这么多钱的?他说是工钱, w.uukansh.我可没听说过谁家学徒还有工钱拿的。那个维克多会给学徒工钱?”
皮埃尔也冷哼一声:“维克多?他怕不是吃蒜都恨不得能多出一瓣来!”说完,他自己也皱起眉头,沉默起来。
“这不就是了?要我说,他肯定是手脚不干净,偷了钱跑出来的。”
皮埃尔咂咂嘴,揪起胡子来。“唔,那我们去找村长大人吧。总不能……”
“你傻啊?!”玛丽立刻拔高嗓门着急起来,“你当那个维克多是什么好相与的?他要知道人是你带来的,再倒打一杆子,我们可怎么吃得起啊?”
这事维克多还真做得出来,皮埃尔摸着下巴,思考起来。
“两个葛兰塔呢!他说他身上还有。有了这笔钱,不但安娜的嫁妆有了,咱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说不得还能赎了身。”玛丽语气热切,脸上直冒精光。连皮埃尔的眼睛里也有什么东西燃烧了起来。
玛丽见状赶紧接着往下说,“我又不是说要做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趁着晚上一棍子打晕,扔到野地里。他若真的贞洁,那真理之主自然会看护他。正好他来时也没人看到。反正不能把祸事惹到咱们身上来。”
皮埃尔想了想,终于咬咬牙点了头。“好!”又盯着玛丽看了两眼。“果然还是你精明。”
玛丽哼哼了两声,没有答话。
两人又凑着嘀咕了几句,便往回走。
法比安猫在树下,大气也不敢出。等两人终于走远了,也顾不上肚子疼,连滚带爬地往反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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