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利耶尔城是塞伦姆男爵领的首府所在,也是整个奥依克地区最大的城市,毗邻涅翁河最大的支流丹提尔河。涅翁河自南向西流贯法罗兰王国,水路十分发达。守着这样的条件,维利耶尔城自然成了周边区域的商贸中心。南来北往的货物都从这过,丹提尔河流经的一大片区域又都是平原,土地也十分肥沃,维利耶尔城自然也就相当的繁荣富庶。
不过富裕归富裕,城里的环境可实在是不怎么样。这也实在是没办法的事,高高的城墙后挤着五六万口人呢,天天都要吃喝拉撒,更何况还有各种作坊和产业,自然是垃圾污秽遍地的。除了贵族和祭司老爷们住的上城区稍微干净整洁点,城里到处都是臭烘烘脏兮兮乱糟糟的。
这样污秽的环境,自然也就会滋生各式各样的“害虫”。除了臭虫、跳蚤、老鼠,城里的各个角落还挤满了乞丐、小偷、骗子。繁荣富裕的大城市,各色人等都有,自然也就少不了流氓和地痞无赖的。
不过这样的环境,对法比安来说却是上好的庇护所。毕竟他现在也已经算是流氓的一员了。进城里这将近半个月,他就靠着每天沿街乞讨和晚上偷点吃的过活。
之前他在野地里饿了三天,只能挖草根充饥。极度的饥饿让法比安感觉自己的脑子都不灵光了。后来他心一横,哪怕被牧师老爷抓起来烧死,或者被人寻到给砍了手,那也比饿死在野地里让野兽啃了强。靠着太阳依稀分辨着方位,他寻到了往北的大道上。
既然要去有人的地方,那就不如去大城。乡下少有人走动,他一个外人肯定待不住,听说大城人多,好歹应该算是能有条活路。
好在每天都有不少往大城送货的,法比安找准机会,趁着某个车把式停下来解手的空档,爬到被布盖起来的货物里躲了起来。真是撞了大运!这居然是一车皮子。刚制好的皮货味儿可大着呢,城门的守卫也懒得仔细盘查,法比安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给混了进来。
之前法比安跟皮埃尔家的贝编瞎话说大城里人是如何如何的多,房子是如何如何的多和高,然而他自己真的进了大城,纵然是被饿得头晕目眩,也还是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星罗棋布的房屋给震撼到了。
法比安从来没看过有这么多的人,黄头发的,黑头发的,红头发的,什么样的人都有。有穿得跟他一样破破烂烂的,有衣不蔽体的,还有许多他从没见过的好衣裳。高的,矮的,瘦的,还有他从没见过的大胖子。瞎的,瘸的,缺胳膊少腿的,还有的满身癞子,看着吓人得紧。
街上的房子一排排的,他可从没想过房子能修得这么密,这么齐整。两层三层的小楼都有,虽然不见得都比维克多家的屋子好,但是也没差到哪去。有的人家还有个小院子,除了堆放杂货,晒晒衣物,也零零星星地种点东西。讲究些的人家窗子上还挂着花坛,种点类似肥皂花之类的玩意。高一点的房子间往往挂着些晾绳,时不时的晒着些被单之类的大物件。
沿街的商铺里,走街串巷的小贩,叫卖着各种各样他没见过的好东西,特别是那些形形色色吃食,更是散发着他从没想过的美妙味道,法比安只能啃着指甲拼命吞唾沫。街上猫、狗、老鼠到处跑,除了市民散养的鸡,偶尔还有被牧人赶进城里的鸭、鹅和羊,拉着车、驮着各种货物的牛、驴和骡子。法比安不敢到处乱跑,但是他走过的地方,到处都是热热闹闹,人声鼎沸的。
当然,空气里也始终是夹杂着一股融合了馊呼呼的汗臭、油脂、霉变的食物、腐烂的垃圾、人和动物的各种排泄物甚至尸体、以及其他各种的难以形容的味道。
不过此刻街上的行人已经变得稀疏起来,因为晚间祷快到了。商户们的叫卖声也越来越小,纷纷开始收摊。法比安也准备收拾收拾找个睡觉的地方。摸着饿得发疼的肚子,他有些犯愁。这两天的“生意”不怎么好,法比安几乎什么都没讨到。他寻思着要不要换一个地方。这两天乞讨时听说教堂会施粥,不过他可不敢为了一碗填不饱肚子的麦粥就往那凑,说不明白自己的来历不也是不打自招嘛。
那几枚葛兰塔被他一直小心收着,他可轻易不敢再拿出来了。在大城晃悠的这几天,他约莫知道自己揣着的到底是怎样一笔巨款。他无意中听到一葛兰塔相当于20德涅盾。1德涅盾能买的面包都够吃上好些天了,3德涅盾能买一只上好的母鸡。2葛兰塔都能买一头上好的奶牛了,也难怪皮埃尔夫妇会作出那种反应。
法比安愁眉苦脸地想着,要是明天再讨不到点吃食,他怕是只能冒险拿一枚葛兰塔出来了。听说码头那边的有专门换钱的,应该可以换些德涅盾。法比安正埋着脑袋一肚子纠结,只顾着往平常自己睡觉的地方走,等他注意到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给围起来了。
堵他的人有些面熟,似乎都是附近的乞丐。“乡巴佬,你懂规矩么?”说话的人似乎就是他们的头领。虽然大部分乞丐都是一副两眼无神的样子,这人的眼睛却放着精光,一看就很不好惹。那张脏兮兮布满皱纹的脸上还有好几处疤痕,更让他显得面目狰狞,就更别提他现在那副凶神恶煞的表情了。
生来头一次被那么多人围着,如此不友善的气氛,法比安既怕又急,腿肚子直转筋,噗通一下就坐倒在地上。恐惧让他暂时忘记了饥饿,但脑袋还是发懵。他不晓得那人嘴里说的“规矩”是什么意思,又为什么要来围他,他只知道这下怕是不好交待了。法比安满脸胀得通红,鼓着眼睛张着嘴,使劲往墙根缩,好像冰冷的石头能保护他似的。
法比安畏畏缩缩的样子似乎激起了那头领的凶性。他脸上挂着狞笑,正往前逼,却突然被人从背后猛砸了一下。他往前跌了半步稳住身形,眼角瞥见滚到脚边的石头,不由心头火起,猛一回头张嘴就骂:“哪个婊子养的嫌命长了的?!”
法比安被人墙围着,看不到外面,就听到一个颇为张扬的声音挑衅地高声回骂道:“犹勒之子犹勒,你还是跟你那个麻风老爹一样下流。”
“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拿你的脑袋当球踢!”犹勒之子犹勒从旁边一名乞丐手上抄起根木棍就冲了过去。乞丐们也紧跟着一拥而上。不过来人似乎早有准备,法比安看到犹勒之子犹勒刚冲上去,巷道的拐角、棚子顶上突然就跳出些人来,照着他就是一顿猛打。乞丐们显然也没料到这个状况,略一愣神,也赶紧跟着加入战场打作一团。刚才还在看热闹的人已经赶紧躲了起来,场面一片混乱。
法比安也赶紧连滚带爬地向另一个方向跑去。刚跑到巷口,突然被人猛地一拉,又差点摔倒。那人死死拽着法比安的领子往回拉,不等法比安挣扎,一边压低声音说了句:“乡巴佬,想活命的赶紧跟我来!”说完就松了手。
那是一个女声。法比安木着脑袋回过头,只看到一个背影。一方有着奇妙花色的陈旧大方巾包着头,没有扎紧的黑色长发露出半截在外面,那件破旧的布拉吉上打满了花花绿绿的补丁,补丁大小均匀形制方正,缝得也很细致,反倒别有风格。那女孩已经跑出去一段,一回头发现法比安还在磨磨蹭蹭地没跟上,撇着眉又喊了一句:“快点,跟上!”便再不搭理他,提着裙子跑了起来。法比安不再多想,也赶紧追了上去。
那女孩也就比法比安大点有限,也一样的瘦弱,却跑得飞快。好在法比安给维克多跑了几年的腿,脚力尚可,总还不至于跟丢。两人一前一后在巷道里穿行,一路向着城东跑去。比起城南的商铺,房子是越来越低矮破旧,街道越来越狭窄,地面也愈发肮脏,一地的垃圾、屎尿、死猫死狗死老鼠。那女孩显然对周围的环境很熟悉,而且动作也是极为轻盈灵动,一路就这么提着裙子飞跑,愣是没沾上多少污秽,法比安就没那么好运了,不过现在也不是讲究这些的时候了。
他就这般一路鸡飞狗跳地追着那女孩一直跑过了城市最外围的屠宰场和皮货作坊的窝棚区,到了丹提尔河畔。隔着河能看到对岸有一个奇怪的营地,那女孩才算放慢了脚步。这么一路跑,她的头发早就彻底散开了,长长地拖在背上,索性把方巾解开擦了下汗,攅在腰间。她站在浮桥边,等着法比安追上来。还不等他喘口气,就推着他上桥。“过了河,到了营地,就安全了。走吧。”
法比安踩着浮桥,心里跟着七上八下。营地里的人远远就看到了他,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一脸警惕地盯着。他刚跳下浮桥,守火的老头就嚷了起来:“萨蒂,你又捡了个什么玩意回来?”这老头口音古怪,“你”字往后法比安就压根没听懂。萨蒂没有回答,只是问:“乌玛婆婆呢?还在大帐里?”萨蒂说话虽然也带着点口音,但可清晰多了。那老头指了指营地最大的那个帐篷,又坐了下去,仍然一脸警惕地瞪着法比安。萨蒂示意法比安跟上,往帐篷走去。
那帐篷不仅是营地最大的,用的还是一整块鲜艳的红布,虽然许多地方已经褪色,也打着补丁,但仍然极为扎眼,法比安在河边时就看到了。帐篷口挂着一串串形形色色的小玩意,像个珠帘似的。刚走到帐篷前,法比安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奇怪的香味。
法比安弯腰走进大帐,刚一进去,他的目光就被一张圆圆的大矮桌给吸引住了。桌子上篆刻着奇怪的花纹,还有漆画,但是被一堆打磨过的小石子和碎骨头之类的物什给挡住了看不明白。地面被几张薄毯给铺满了,还放着几个软垫。角落里有一张小方几,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还有个不知燃着什么的容器,帐篷里的香味就是从那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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