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奇子爵因为病痛折磨,已经很久不曾睡过一个好觉了。连带着,从子爵夫人到城堡里的仆人们,上上下下的也都给折腾得够呛。
看着自家主人如此安眠,子爵夫人大感神异,对法比安更是恭敬。
法比安走出子爵的卧室,看见女主人绞着手,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
“女士是有什么事情吗?”
贵为领地的女主人,子爵夫人平常也操持着诸多事务。但这已经不是几百年前,贵妇们还能自己经营产业,甚至领兵打仗的时代了。如今贵族家庭的主妇们,只得纷纷拿头巾把自己给裹个严实,省的露出多余的皮肤,被人斥责是“放荡”、“淫邪”、“热衷于诱惑和肉欲”,玷污了自己的贞洁,更堕了家族的好名声。更勿论她这个小小的穷子爵家的夫人。她自己的家族也同样不过是个乡下小贵族,否则也不会嫁到这里来。所以对上法比安这样惹眼的“伟大之人”,她有心求告但是却纠结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教会向来声称“女人是低下的”。那圣母虽然被视为例外,但她原本就被传说是个贞洁之身,是真理之主在人间的代言。传说中当圣女与白色的圣牛传下福音之后,真理之主为了考验他的信徒,剔除那些伪信者,便降下了饥荒。在一片混乱与恐慌之中,一个村妇蛊惑着众人居然把那神圣的大白牛杀来吃掉了。圣女也被人乱石打死,却在三天后和白牛一起复活,又从圣山上回到了真理之主的所在。从此真理之主便再也不肯垂青凡人。惊惧交加的人们把那妇人绑在火刑架上烧死,希望借此赎罪换得真理之主的原谅。之后几百年,这故事被各地的人们添油加醋地越来越玄乎,整出了无数个版本。有说她在火刑架上狂笑的,或者对着人们吐唾沫破口大骂下诅咒的。更有的干脆就说那原本就是个巫婆的。最后是教会给出了一个官方版本,说那是恶魔的化身,借着女子的形态在凡人中挑拨离间,散播灾祸。她的口中淌出的全是谎言与毒液,人们用长矛刺穿她的身体,结果她的子宫里却涌出了无数毒蛇。
总之,凡人身上的一切不幸,皆归于当初祖先们弑杀圣牛引发的“原罪”,而女人便是这一切的祸根。所以她们只能老老实实地完成自己繁育后代的本职,不可多嘴多舌。生育的痛苦和定期的经血便是真理之主降下的惩罚,也提醒人们不要忘记自己身上背负的孽债。
这些鬼话如今的法比安当然是完全不信了的,但是他无法改变世俗的成见,更无力去扭转那些已然几百年了的风俗。他只能挂着平静的表情,等着子爵夫人自己鼓足勇气。既然想来求他,想必是有什么事情的。
有法比安的无声鼓舞,子爵夫人终于是战胜了那些疑虑,“噗通”一下跪了下来。
“阁下,好心、善良的法比安阁下,请您救救我的女儿,我可怜的安娜贝尔吧。”说着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了,死死抓着法比安的裤脚,却也只敢轻声啜泣。
尊贵如子爵夫人,也一样是个会为了子女跪地哀求的母亲。
法比安当然不会拒绝,便把子爵夫人搀扶起来,请她带路。
子爵夫人满脸的惊讶和感激,两把擦干了眼泪,屏退了仆人,自己掌着灯把他和胡安往楼上引,一边还给他说明。
安娜贝尔是子爵的独女。虽然子爵在外面有一堆情人,生了些私生子,但非婚生子得不到法理承认,都是没有继承权的。她自己肚皮不争气,前面也生过几个孩子,却都早早夭折了,唯独这个女儿一直活到了现在,眼看快成年了。《通法大典》对女性的继承权问题在贵族们中间吵了好几百年了,也没少流过血,因为有着类似情况的家族可实在是太多了。虽然大概是无法继承领土,但是能保留下家族的名号也是好的。所以子爵虽然因为没有继承人一直发愁,也没少对她发脾气,但唯独对这个女儿反倒是格外珍视。万一哪天被哪个有实力的家族看上,哪怕是贪图他这点领土,就把继承权这事给敲定了呢?
于是子爵便把那安娜贝尔给锁在高高的阁楼里,生怕给磕了碰了,或是受到下贱的平民们的蛊惑,生出什么奇怪的想法来。可这孩子打小就身体不好,动不动就心慌气短,时常感到头痛恶心,呕吐和腹泻更是不必说,后来还会突然休克。有时躺几天能好些,可没几日便又会发作,而且越来越严重了,眼看着一天天地消瘦下去。
子爵夫人一边说,一边还忍不住抹眼泪。医师们也没少请来看,可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有的说是给闷坏了,当场就被子爵叫人给打了出去。笑话,括奇家再怎么说也是个子爵,肯让个大男人进闺房给她治病已经是迫不得已了,居然还敢说三道四的?剩下的那些就更是没有办法。他们说大概是黑胆汁太多,于是咕嘟嘟几大罐热水灌下去,反倒是吐得更厉害了。
说话间,安娜贝尔的房间便到了。还在门口,法比安就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他看了看室内的陈设,便有了些猜测。上前去把那纱帐给撩开了仔细查看。这本来是非分之举,但是子爵夫人本已绝望,又是法比安这样的“圣人”,她便完全没有出声,只是瞪大着眼睛跟胡安守在门口静静等候。
那少女躺在大床上,小小的。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不成人形。肤色一片青黑。人在昏睡,但睫毛抖个不停,大概又是难受做噩梦了。法比安扒开她的眼皮和唇看了看,又看了看她的指甲,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括奇子爵确实是对这个女儿宝贝得很。小小年纪便买了些化妆品给她打扮。屋子里的味道就是那些妆粉散发出来的。可那些妆粉为了能固着上色,少不得掺了些铅粉之类有毒的玩意。见天的给刷满全身,不中毒那才是稀奇得很。成年的女子给涂个几年尚且是一身的毛病,她一个小孩子,又被闷在这小小的阁楼里终日不见阳光,哪受得住这个。安娜贝尔脸色惨白,恐怕一开始子爵还当是什么好事,愈发上心,还给整了些猫尿之类的玩意做的脱发剂,好让她的额头大大地露出来。这么一番折腾,别的不说,光是牙龈出血牙齿松脱,就没法好好吃东西。好在好歹是贵族家庭,被人悉心照料着还吊着一口气。年纪又太小还没给整上些束腰胸衣之类的玩意,否则怕是早就去见了真理之主了。
这般情况,寻常的医术其实是无能为力的。好在法比安还有巫术可用。他问子爵夫人要来些木炭和硫磺,又让胡安把袋子里的银制小刀递给他。他小心地割开少女的手指,把木炭放在开口处,默默催动法术,把那些毒素给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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