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我也死掉以后,那天的整一副画面依旧历历在目。因为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死亡全过程,对我而言,也是一种启示。
那天早晨,我同平常一样慵慵懒懒的爬起床。眼睛随意的扫视着屋子里的所有陈设,又假装不经意的偷瞄了两眼窗外的阳光明媚。心情就在一瞬间变得舒畅。
“头天晚上的那个梦可真的很有意思。”
我一边自说自话着,一边掀开被子,穿上一条印着椰树图案和沙滩景色的宽容半截裤,又小心翼翼地套上一件李维斯的白色短袖,整个过程都要细心的进行,生怕一不小心碰到插在我胸腔里的管子而招来疼痛。
我看了一眼手表,才八点不到,就慢腾腾的下了床,喝了一口隔夜的可乐,发现异常的难喝。然后走到窗边,看着老李头还酣睡着,就吹了几声口哨想要吵醒他,却没有任何反应。于是我继续看着窗外,暖色的阳光遍布着我肉眼所及的任何一个地方。细微的夏风裹挟着泥土的香气和一些不知道何时掉落的树叶在半空的位置打着转转。正在此时,有一只小狗般大小的,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鸟落在了离窗户不远的一颗芭蕉树上。我细细的观察,发现它全身五黑发亮,但又有五彩的颜色穿插其中。眼珠子呈半透明的样子,像波斯猫那样。突出的嘴壳似乎比它的身体还要大,且厚实又坚硬。它扭动着脖子,像所有鸟类那样,一边转动着自己的眼珠子,时不时的看着我,时不时的看着床上的老李头,时不时的又看向别的地方。
我回过神来,突然觉得身体因为有阳光的照射而异常的舒适。
“好长时间都没有感受过身体舒适了。”
我心中一阵暗自的高兴。就用左手捂住胸口,深呼吸了两口,并没有感觉沉闷透不过气或者有哪里疼痛,相反,是一种神清气爽,头脑清醒的愉悦。我对这窗外的景色压了压腿,扭动了两下脖子,又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都没有不爽。
“还不赖嘛。”
我又在自言自语。
“医生说气胸这病只要休息到位就可以自己恢复。而且我年轻,肺也健康,看来是恢复的差不多了。按照这个速度的话,过两天就该出院了。那我还有小一个月的时间可以用来享受的。”
一切都似乎在往好的地方发展。好的阳光,好的景色,好的心情,好的身体。虽然脑袋的问题依然无法解决,我也必然会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死了,但还好还有一个月的好时间。此时的我,心里全都是美好的感受。
我一边想着,一边在叫了老李头几句,还是没有回应。
“这老头也是瞌睡好。”
我笑了笑,就摸索着出去,独自一人抽了支香烟,回来洗漱。又跑出去,找到我的主治医生,说了我的感受和对病情的猜想。
“这样吧,我也觉得差不多了。你这段时间吹气的时候,排气瓶里还有气冒出来吗?”
他问我。
“没有了。”
我摇摇头,并象征性的又咳嗽两声见排气瓶里真的没有气泡在冒出来才安心(排气瓶里有气泡冒出证明肺大疱未愈合)。
“那就这样吧,嗯。我现在给你开一张单子,你下午去一楼再照一张胸片,如果肺里没有气体那就可以出院了。”
他说着朝我笑了笑,又点点头就转身走了。
我心脏开始不自觉的跳得很快,又有惊喜又有期待。就加快脚步,往病房走去,要快点把这个消息告诉老李头。
在回病房的路上,我几乎激动的已经看不清周围的事物,就连小黑和莎莎从我旁边走过我也全然没有察觉。满脑子都想象着我光荣出院的情景,我该怎么和老李头炫耀,怎么和小黑依依惜别,要不要逮着个机会朝莎莎脸上嘬给她一口?反正亲完就跑,她也抓不住我!可转念一想,算了算了,万一被她老公抓到,那可够我喝一壶!再者说,这是猥亵啊,搞不好被抓到再关给我小一个月的那可就彻底玩完了。对了对了,我出院以后该去哪里呢?这可是没有想过的。回云南?没劲。继续就在广西?又不知道还有啥可玩的?或许应该往北方走走,祖国的大好河山要是能都转个遍就好了…
我一边激动着,一边就回到了病房。可刚到病房门口,就听见一群人在房间里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我好奇是不是医生查房,但靠近一看才发现不是,一大群人里没一个穿白大褂的。我想挤进去,可人群太拥挤,又各个粗声粗气的,我怕有人不小心撞到我,就只能站在门口踮着脚尖往里看。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还有抱在怀里的,密密麻麻全都是人。围在病房里,起码不下二十个。
“该不会是老李头的亲戚吧?不过他不是说他为一个亲人还在大牢里吗?这会儿又是什么情况?难不成是老头中大奖了?隔着一百八十辈的亲戚全到位了?”
我心里想着,不由得就有些恼火。觉得这帮人怎么如此没有素质,在医院里叽叽歪歪没完没了的。我说话又不敢大声,怕扯到伤口,完全没有还手或者还嘴的能力,憋的慌。就高高的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往里张望。这才看见在人群的外围,老李头抱着腿坐在病床上,一脸睡意朦胧又有些受到惊吓的样子,好像一头老鹿。他看见了我高高探出的脑袋,就朝我比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动作,又往我俩病床的中间努了努嘴(这里可能忘了介绍,我们是个三人间,我和老李头的病床中间还有一张病床,只是一直空着没有人睡,平时就用来堆放一些杂物什么的)。我就越发的恼火起来,特别是看见老李头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一种水泊梁山的气质就涌了出来,正想管他三七二十一的要嚷给他们几句,就突然被身后的一双手给拉住。
“这里是医院,空气要流通,别围着了,散开,都出去吧。”
小黑在我身后提高了音量,语气里有少许的愤怒,却又有礼貌的克制。她说完之后就把我拉开,让里面的人陆续出来之后我们才又进入。
一进到房间里,我和小黑就本能的捂上了鼻子,一股让人窒息的香水的味道迎面而来,让人感觉自己宛如一头被扔进熏烤机器里的肉猪一样,呛得眼泪水滋滋的往外涌出。一个四五十岁样子的臃肿的女人,想一座水土流失的黄褐色大山一样横在了我和老李头的床铺中间。她穿着一身整体是黑色的薄纱似的过膝连衣裙,衣袖也刚好过了胳肢窝,有些不太合适的松紧把她圆润而又密布着黄色细毛的手臂勒得肿胀,几根倔强的腋毛泛着油光从黑纱中见缝插针的穿透而出。萝卜粗细的小胳膊上挂着一串又一串金光灿灿的手镯手链…我不敢再仔细看,但又马上被她那饺子大小的大脚趾头所吸引。那玩意儿肿胀得可怕,显示出黄色的包浆,在指甲盖附近溢出红色的血水,但又像是她红色指甲油融化后的结果。女人双手合拢放在高高隆起的油肚上,表情略显痛苦,尤其是紧皱的眉头,几乎要把脸上抹擦的白粉挤弄得山体滑坡。我站在距离她两三米远的位置,慢慢地朝我自己的床铺走去,在弥漫着刺鼻香水味的环境下端详着她的整体面貌,心理暗自感叹中年羊脂球在世也不过如此。
“唉!小弟,你东西都给你弄过去了啊!”她用嘴努了努我床上的东西,“你们小年轻就是不懂事,乱占地方!”
我点点头,自己理亏。
“嘿!老大哥,刚刚跟你说的调床位的事怎么样?”
说罢转而看向老李头。
“我,我再想想。”
老李头朝我挤弄了下眉头,暗示我出去单聊,却被女人给发现。
“哈!没事没事,你们出去吧,别挤眉弄眼的。”
我和老李头狼狈的从病房里窜了出来,就不约而同的来到了平常抽烟的楼道,席地而坐。
“这怎么回事?医院给你老大爷分配的媳妇?”
“胡说八道!”
“她啥时候来的?”
“就刚才,好家伙,二三十号人!我还以为来医闹呐,都准备好露两手啦!”
“那些都是她亲戚?”
“我也不清楚,但应该是吧。小护士跟我说应该是个女地主,家里刚拆迁的,你看看她那样,活脱脱一资产阶级土豪嘛!”
“怪不得呢,这人一有钱就是亲戚多嘛。”
“谁说不是呢,谁像咱们似的…”
老头抽了口烟,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低落。
“话也不能这么说,亲戚朋友要那么多干嘛,关键是真正感情好的那几个嘛。”
此话一出,我自知言失,想着老李头把他撞进医院的儿子,就不敢再多言语。
他静静地抽着烟,一口接着一口,再不说话,只是脑门的皱纹一直跳动个不停。
吃中午饭的时候小黑和我说了新来的那个大婶的事情(请原谅我的八卦和艺术加工)。此大妈较之中国众多大妈并无明显区别,言下之意,是一个普通无特殊的大妈。该大妈复姓夏侯,一听便是有曹魏贵族的遗风。也的确是拆迁大户无疑,身边无子无女,却又有一大批在拆迁后犹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亲戚。一个月前,夏侯大妈拆迁款项到账,便开始了人生之夕阳新美景。保时捷之卡宴,小湖畔边别野,大金链子小手表,迪k大花貂,处处尽显所谓土豪之奢华。某日里,夏侯大妈见晴空万里,紫气隐约东升,兴致甚好,约之两三侄儿四五侄女,同到湖畔别野小聚。厅客里,侄儿载歌侄女载舞,甜言蜜语,不绝于耳。大妈健肉翻动,眼开也眉笑,振臂高呼,“吾们可要drink一番?”,皆赞同。于是乎,茅台拉菲,通通倒上,众人把酒言欢。是凌晨,夏侯困乏,头点桌面,只言欢心愉悦,不语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不多时,大妈酒劲上头,昏昏欲睡,晕头杂脑,不知所以,正欲眼睛闭起,瞌睡打起,却忽闻一侄儿立于桌上大喊一声,“吾们国粹乎?”,夏侯反问,“汝nt京剧乎?”,侄儿答,“国粹,麻将是也!”,夏侯瞬间瞌睡全无,犹如鸡血上头,脱衣挽袖,几乎赤膊上阵,颇有虎侯当年之勇。又过两三时辰,夏侯现金全无,又一二时辰,支付宝微信亦达提现当日额度。大妈察觉端倪,恼怒之,指外甥鼻子骂道,“汝们可是组团坑吾?莫不是耍老千乎?”,该外甥欲图狡辩,却被夏侯一把逮住后颈。外甥妄图翻身挥拳,殊不知夏侯天生神力,好似天神下凡,大喝一声,“龟孙休得猖狂!”,便右手后颈左手腰带,将该外甥拎起倒扣之。众外甥起哄,诸侄女拉架,可偏是不敌夏侯神功盖世。顷刻间,该外甥衣裤尽被夏侯翻遍,三条,西风,六万,八筒纷纷落地…应有尽有。夏侯却未尽兴,疑惑问道,“怎不见小鸡乎?”,又作恍然大悟之势,一招猴子偷桃直捣黄龙。外甥大惊失色,大呼,“吾可清纯少男之身!不可老妇亵渎!”,于是一招凌空鲤鱼打挺,挣脱夏侯,纵身而起。偏不巧,一双假冒鳄鱼之皮鞋正跺在夏侯左脚大拇哥上。夏侯疼痛难忍,大声疾呼,“妈呀!妈呀!”,便往后连连退去。外甥见状,急忙乘胜追击,朝该夏侯姓大拇哥连跺数十脚,好似《功夫》之周星驰,连连出击,每击必中。夏侯情急之间,心生一计,欲效仿昔日霸王巨鹿之役,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大妈决心已下,暗吼一声,“去你娘的!”,便趁外甥跺脚趾之时悍然出击,一招组合拳简直“面面俱到”,打得外甥跪地求饶。至此时,夏侯完胜。在众人搀扶下缓缓落座,脱下鞋袜,大拇哥通红透亮。外甥勉强抬头观之,原是一人,一桌,一烟,一酒,一大拇哥是也。
中午饭毕之后,小黑去了其他病房,我和老李头回到房间。两个人一老一少,各自躺在各自的病床上,连姿势都是一模一样,望着天花板,一时无言。只有夏侯大妈仍然像只鹦鹉似的,斜靠在病床上,嘴里不是在吃东西就是叽里呱啦的唠叨个没完。从水果到小食品,再到用金箔包裹着的酒心巧克力,无一不吃。特别有意思的就是她吃酒心巧克力时的表情,看得出那玩意儿的味道并不合她的胃口,可她还要装成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把酒心巧克力活生生吞下去。在不断进食的间隙,她还要唠叨个没完。从昨天讲到四五十年前,从踩她大拇哥的侄子到她姐姐的女婿的远房三表姑…简直就是狗血家庭伦理电视剧的综合呈现。但最令人无奈的,还是她那些乱出乱进的亲戚,搞得我们病房像ktv似的,医生护士多次劝告也都无济于事,我和老李头又都病怏怏的,无力反抗,只能逆来顺受。
“姑妈,你这里水果还够不够?”一个跟夏侯大妈长得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子闯了进来,他魁梧的俩膀子都快放不下来,“晚上想吃啥?牛肉?还是火锅?对了,医院应该不能吃火锅的?要不咱们跟医生说说?实在不行就塞点钱嘛!”他朝我不无得意的笑笑就又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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