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对你理解得正确,这要看他把对手的智力估计得多么准确。”
“从实用价值来看,这是关键,”
侦探回答道;
“格雷和他那一帮人这么经常地失策,首先是因为没有这样设身处地想一想,其次是估计不当,或者更确切地说,根本没有估计他们所对付的人的智力。”
平克顿先生一边笑,一边拿手蘸水在桌子上画了只大大的猪头。
“他们只考虑他们自己的巧妙主意,在搜查任何藏起来的东西的时候,只想到他们自己会以什么方式来隐藏东西。可是如果那个罪犯的鬼主意在性质上跟他们自己的不一样,他会使他们枉费心机的。当然,如果比他们自己的高明,那就老是会发生这种情况,如果不如他们,那也时常会这样。他们进行调查的原则一成不变;最多,由于情况非常紧急,或者在重赏的促使之下,他们会把老一套的办法扩充或者变本加厉地运用一番,可也不会去碰一碰他们的原则。例如,在这桩案子里,有没有做过什么事去改变行动的原则呢?钻孔,用探针刺探,测量,用显微镜观察,还有把房子的表面分成多少编了号的平方英寸,这一大套是干什么呢?这不过是根据那一套对人类的心机的见解,把在长期例行公事里习以为常的那种或者那一套搜查的原则,变本加厉地运用起来,还能是别的吗?”
侦探先生突然放缓了声调
“可以说,在凡是要隐藏东西的案子里,对所隐藏的东西的处理,以这种考究的方式来处理,这首先就是可以想见的,而且本来料得到的;因而,要查出赃物,完全不必依靠才智,而全然是依靠追查的人细心、耐心和决心;遇到案情重大,或者从政治眼光看也同样关系重大,而且赏格非同小可,那倒从来没听见有在所说的这些条件上失策的。现在你可以明白我的意思了,譬如说,假定失窃的信确实是藏在那群无所不入的警察搜查范围之内的什么地方,换句话说,假定藏信的原则包括在上述的那些原则之内,那么,查出信来大概也原本不在话下。可是,这位长官却完全受了蒙骗。他失败的原因在于他推测这位公爵是个笨蛋,格雷觉得就是这样,他关于本案唯一的推断就是,凡是诗人都是笨蛋。”
“可是这一位真是诗人吗?”
李太问道,
“据我所知,这位公爵还有个哥哥,两个人都在文才上有名气。我从我的教授那里得知他在微分方面有学术论著。他是一位数学家,不是诗人。”
“你错了;我调查过他,他是兼而有之。作为诗人兼数学家,他大概是善于推理的;单单作为数学家,他根本不能推理,大概要任凭格雷摆布了。”
“你这些意见使我很吃惊,”
因为数学不好的原因,李太对于数学家总是推崇备至,
“那可是全世界一向反对的意见。你不是想把多少人都同意的意见一笔抹杀吧。数学推理早已被认为是最好的推理。”
“十之八九,”
平克顿先生回答道,
“任何公认的意见,任何公认的常规都是愚蠢的,因为它们都只适合群众。”
“我明白了,”
李太放弃要和自己老板辩论的想法,
“你要跟海顿的一些数学家争论一下。不过,还请您说下去吧。”
侦探先生继续说,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这位公爵只是一位数学家,格雷也没有必要把这张支票给我了。可是,我知道他既是数学家又是诗人,我的措施是按他的智能来编排的,而且考虑到了他所处的环境。我还知道他善于在宫廷里献媚,同时又是一个大胆的阴谋家。这样的人,照我估计,不会不了解到普通的警察行动方式。他不会不预料到,而且事实证明他早就料到他会遭受拦路抢劫。我又想,他必定也预料到他的住宅要受到秘密搜查。他经常不在家里过夜,警察认为这一点肯定有助于警方的成功,我只认为这是诡计,向警察提供进行彻底搜查的机会,以便早一点使他们深信,那封信并没有放在房子里,而且也达到了这个目的。”
平克顿先生喝口水润了一下嗓子。
“这桩奇案所以使格雷十分为难,也可能正是因为案情过于不言自明罢了,你也许还记得起来他当时是怎么狂笑的。”
“对,”
李太说,
“他笑的情景,我记得很清楚。我真以为他要笑断肚肠的。”
“物质世界,”
平克顿先生继续说,
“有许多和非物质世界极其类似的地方;因此,修辞学的教条也还有其可信之处,例如它说:隐喻或者明喻既可用来润色一篇描述,也可用来加强一个论点。举例说,惯性力的原理,在物理学和形而上学上似乎是完全相同的。一个大物体要比个小物体难以起动,而且后来的动量也是与这种困难相称的,这在物理学上是真实的,然而在形而上学上,智能较大的有才识的人虽然在运用才智时比那些等而下之的人更有锐势,更持久,更多彩多姿,但是在开始前进的头几步,他们不大容易动,比较拘谨,充满了疑虑,这也是真实的,不亚于前者。再则,你有没有注意过沿街的商店门上的招牌,哪一种最有吸引力?”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
李太老老实实的回答。
“有一种智力测验的游戏,”
他重新说下去,
“这要用地图来玩。玩的一方要求对方找出一个指定的字一城镇、河流、国家或者帝国的名称,总之,在地图的五颜六色、错综复杂的表面上的任何一个字。玩这种游戏的新手,为了难住对方,通常都是让他们找字型最小的地名,可是老手却选择那种从地图的一端拉到一端的印得很大的字。这些,就象街道上字型过大的招牌和招贴一样,正由于过分显著,反而没有引起注意;在这里,视觉上的疏忽和是非上的失察可以说惟妙惟肖,正因为有些道理是明摆着的,十分突出,十分明显,有才智的人在思考时反而把它们放过去,没有理会。不过,这个问题,看起来,可能超过了警察的理解能力,也可能是他不屑于考虑的。他从来没有想一想这位公爵也许,甚至可能拿信放在大庭广众眼前,把它当作让谁也不会有所觉察的绝妙好计。”
平克顿先生此时忽然拿出一副绿眼镜戴在眼睛上。
“可是我愈是想到那位公爵的敢作敢为,勇往直前,当机立断的智谋;想到他如果打算把这份文件利用得恰到好处,一定总是把它放在手边;想到警察们得出的明确的证据——信并没有藏在这位尊贵人物平庸的搜查范围之内;我愈是相信,为了藏住这封信,这位公爵采取了经过周密考虑的精明手段,索性不去把信藏起来。我拿定了主意,于是备了一副绿眼镜,在一个明朗的早晨,完全出于偶然,到他的家里去拜访。”
“就是这一副吗?”
李太搞不清这副眼镜的作用。
“是的,我发现那位传说中的公爵正好在家,他正在打哈欠,懒洋洋地躺着闲混,跟平常一样,而且装出一副无聊之极的神气。在目前还活着的人里面,大概可以说,他是真正精力最充沛的了,不过,只有在谁也看不见他的时候他才是这样。”
平克顿先生指了指眼镜,
“为了对付他这一套,我说我的视力弱,并且为必需戴眼镜感叹了一番;我装做只顾和我的东道主谈天,却在眼镜的掩饰下小心谨慎地把房间里详细察看了一遍。”
侦探先生的语调开始上扬,不得不说他讲故事真是一把好手。
“我特别注意到靠近他坐的地方的那张大写字台,那上面杂乱无章地放着一些信和其它的文件,还有一两件乐器和几本书。然而,在经过长时间周密的观察之后,我看不出有什么可以引起怀疑的东西。”
同时平克顿先生还带上了动作。
“我用眼睛向房间里巡视了一圈,最后,我的眼光落到一个用金银丝和硬纸板做的好看而不值钱的卡片架上,架子上拴着一根肮脏的蓝带子,吊在壁炉架中下方一个小铜疙瘩上晃来晃去。这个卡片架有三四个格子,里面放着五六张名片和一封孤零零的信。这封信已经弄得很脏,而且给揉皱了,它已经差不多从当中断成了两半,仿佛起初的打算是觉得这封信没有用,要把它完全撕碎,可是再想一想又改变了主意,就此住手。信上面有一个大黑印章,非常明显地印着公爵姓名的首字母,这封信是写给公爵的,纤细的字迹象是出自女人的手笔。它是漫不经心地,甚至好像很轻蔑地塞在卡片架最上一层的格子里的。”
“可能是一封情书,”
李太开始打趣。
“不,我一瞧到这封信,立即断定这正是我要找的那封,当然,从外表的各方面来看,这跟警察局长向我们宣读的详细说明完全不同。印章又大又黑,印着公爵姓名的首字母;在原来的信上是一个小红印章,印着另一个家族的公爵信章。那封信姓名地址抬头是某一位皇室人物,字体粗扩鲜明,只有信的大小跟原信一样。然而,从另一方面来看,这些区别的截然不同,也嫌过分肮脏;信纸污染和破损的情况,这些都跟公爵有条不紊的习惯那样自相矛盾,而且那样使人联想到这是在企图欺骗看到信的人,让他以为这封信没有用,这些情况,再加上信的位置过分突出,来访的每一个人完全看得清清楚楚,这正同我先前得出的结论完全一致;这些情况,嘿,对于一个抱着怀疑的目的而来的人来说,都是引起疑心的强有力的证据。”
“我尽可能拖长这次访问的时间,我一方面跟这位公爵极其热烈地高谈阔论下去,我深知这个题目万无一失,一定会使他感到兴致勃勃,另一方面,我的注意力其实是集中在那封信上。经过这样的观察,我把信的外表,以及它放在卡片架里的方式都牢牢地记在心里,而且,我终于发现了一个情况,使我排除了我原来感到的任何一点疑问。在仔细观察信纸的边角的时候,我看出边角的伤损超过了似乎应有的程度。信纸破损的样子,仿佛把一张硬纸先折叠一次,用文件夹压平,然后又按原来折叠的印子,朝相反的方向重新折叠了一次。发现了这个情况就足够了。我看得很清楚,这封信翻了个面,好象一只把里面翻到外面的手套,重新添上姓名地址,重新加封过。我于是向公爵说了一声早安,立即告辞,可是把一只金鼻烟壶放在桌子上了。”
“第二天早晨,我假托拿回鼻烟壶又去访问,我们又兴冲冲地接着前一天的话谈下去。可是,谈着谈着,又听见紧挨着旅馆的窗户下面很响地爆炸了一声,仿佛是手枪的声音,接着是一连串可怕的尖叫的声音和吓坏了的人群喧叫的声音。公爵冲到一扇窗口,w.ansh.推开窗户向外面张望。这时候,我走到卡片架旁边,拿起那封信,放在我的口袋里,同时用一封复制的信来掉包(只从外表来说),这是我在家里先仔细地复制好的,并且仿造了公爵的姓名的首字母,我用一块面团当作印章,做起来很方便。
“街上的混乱是一个佩带滑膛枪的人的胡作非为引起的。他在一群妇女儿童中间放了一枪。可是经过查证,枪膛里没有实弹,就把这个家伙当作疯子或者醉汉随他自己走开了。他走之后,公爵也从窗口回来了,我一拿到我要的东西也立刻跟着他走到窗口。不久之后,我向他告辞。那个假装的疯子是我出钱雇来的。”
“可是你用复制的信来掉包,你有什么目的吗?”
李太问道,
“如果你在第一次访问的时候公开地拿起信来就走,那岂不更好吗?”
“那恐怕我就见不到你了。”
侦探先生哈哈大笑起来。
在带着探长去拿信的途中,李太一直在感慨两人的智慧。
当从一栋不起眼的房屋的书架上取出信交给格雷时。他抓住信,欢喜到了极点,他用颤抖的手打开信,迅速地把信的内容看了一遍,于是,他慌慌张张起来挣扎到门口,终于顾不得礼貌冲出了房出,冲出了这幢房屋。
但在李太以为他今天的任务即将完成时,那位已经冲出去的探长又跑了回来,脸上带着些许阴晴不定的神态。
在李太即将锁门时,他忽然掏出手铐,然后一本正经的开口。
“你被捕了,李太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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