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鼓起勇气问他:“老班长……您不觉得没意思吗?”
“什么叫意思?伢儿,人都得活,出去了也得吃饭,那当工人是当一辈子,当农民也是一辈子,当兵为什么不能是一辈子?我不想那个意思,在这儿好,我没了这身衣服我都不知道怎么活。”
老周没生气,说着话土豆皮一刻不停地往下落,带金穗的军衔反着光。
我也低着头干活,突然闭不上嘴。
“您一直在六连,什么都见过吗?”
“从你开裆裤到现在,六连里头我什么都见过。”
“我哥哥和严班长,他们关系很好吗?”
“你问这俩!”老周突然笑出声,“那小子跟严良……两个兵不兵将不将的。”
“他们关系很好。”
老周笑得咳了两声,一时撂下了手上的活:“小子,你严班长人好不好?”
“好。”
“这个人,傲得很,现在还算磨圆了点。严良一直过得那么苦,全连都知道他拼了命想留士官,他这人太直了,不懂人情,要说以前风气也真不好……没陆百年帮一把,这人早把自己折了。”
“你只要去问那年的兵,整个团的人都知道,那时候陆百年就是个新排长,年轻啊,年轻真好,一个新排长敢去团里拍桌子,一封信捅到旅里,要说他俩也没交情,但那闹得真叫个底掉。”
老周突然不说了,又开始低头削土豆,好像这故事说完了一样。
“……然后呢老班长!”
“然后?然后我也不晓得,稀里糊涂就完了,好像还惊动了上头好大一个领导,不知道怎么给压下来的。陆百年现在当上连长了,严良也留到了这儿,就是这个然后。”
“陆百年不容易,他在这儿没根,这里面的事儿你也不懂……那年下来的排长就他走到今天。严良给他镇着,这家伙说话比杜怀章好用,Uw.uknshu.六连半连的兵都是他带出来的。你要说他俩好呢,那也该。这些年兵来了去了的……谁记住谁不容易,他俩都给对方一个成全。”
靶场射击,我在人堆里坐着,和六连一起看这两个兵不兵将不将的人。
陆百年和严良踞在坑位里,兵往空中一个接一个抛啤酒瓶,合二为一的击发声中炸开满地绿色的玻璃碴。两个人在短促的间隙里换各自的弹夹,击发和命中流畅得成了门艺术。
有的啤酒瓶刚抛出手就炸了,吓得跑动中的兵都缩手一哆嗦。
六连拍巴掌起哄叫好,让角落里的我视线越发艰难,六连看起来都很享受这场训练间隙这场赏心悦目的演出。
对旁人来说就是表演,竞技的意味只有在陆百年和严良的脸上才被看得出少许。直到一箱子啤酒瓶抛完,累得呼哧呼哧的兵甩了甩手,两个人从沙土地上站起来。
六连兵们嗷嗷着,没心没肺地叫着:“输了输了连长!严班长十三个连长十一!输了连长——”
一片起哄里,陆百年笑得好像他赢了,严良沉默得好像他输了。
“我得给师部留面子——要不显得严班长这个比武第一多没水平。”
陆百年一本正经地耍赖,兵们一本正经地嘘他。严良好像不爱这样,板着脸不知道跟陆百年说了什么,陆百年听完拿胳膊捅他一记。
我没闹也没起哄,忽然就想着我要能成严良这种兵就好了,老周也很伟大,但是我想前想后,觉得还是当严良这种兵有意思,我远远望着他们,我真羡慕严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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