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特别讨厌李一统,快晚饭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肉丸子羊肉汤,他过来把值班表一拍,跟我说晚上排我去站岗。李一统有事儿没事就欺负我,但值班排班就是他管的事,就为了那一顿饭,走路上我快给活活气哭了。
我得服从命令。
整个营区飘荡着肉味,饭堂前正拉着歌,我一个人得深一脚踩一脚去上哨。我掉了魂一样听着那头的笑声拉歌声,那么多人欢叫着进食堂,我中午饭都没怎么吃,大年夜在夜风里一个人守着,我想等我回去大家都吃完热闹完了,我肯定什么都赶不上,我越站越难过,陆百年来时就看见我在哨岗上抹眼泪的一副窝囊熊样。
那是过年,天上又落了些雪,过年的时候看见陆百年,大概是十年来第一次,陆百年看着我直笑。
“谁让你来上哨的?”
我跟李一统才不讲战友情,又是偏僻不重要的位子,我一下就带哭腔嚷出来了。
陆百年恐怕也没料到,赶快扶住我肩膀把我挡在灯外,抬手把我眼泪擦了。
“哭什么、哭什么小坡?你吃饭了没有?”
我说我还没有吃,陆百年顺手地拍我的背,拍得我咳嗽了几声止住了噎气。
“他逗你玩的,逗你玩的没事……我来接你,你回去吃饭,那么多菜再来一个连都吃不完,回去吧小坡。”
其实哨还是要站的,只是我没反应过来,以为陆百年说接我是带我回去,但是陆百年伸手来卸我的配枪。
“你干什么?”
“你回去吃饭,小坡。”
我反应过来了,退一步把肩带夺回来,我是很想吃肉喝可乐,但是那怎么也不能让陆百年替我,就算他不是我哥哥,我也干不出来让连长接我站哨的事,严良知道了还不揍死我。
“没关系小坡,这是传统。”
我惊讶地问“什么?”,我知道一些乱七八糟的传统,大多都是欺负人的陋习,第一反应肯定是陆百年在唬我。
“过年的哨都是士官长官和党员来替,战士要好好过年,是真的小坡。今天严良也去站哨,你不要担心。”
我心里还是不太自在,犹犹豫豫把身上的一套脱给他,陆百年真就替我站了上去,朝我行了军礼。
我做梦一样抬手回给他,看着活生生的陆百年。
陆百年笑着:“过年好,小坡。”
走回去的路上我觉出冷,雪又大了一些,但被灯光衬得很温暖。我想着曾经的十年日子,陆百年的每个年夜也是这样吗,他在大年夜里在河山角落中都替过谁的岗。
回到饭堂时所有人都正热闹着,杜怀章坐镇守着六连,每个人都吃着喝着人声鼎沸,我还从没在六连见过这样的景象。酒没有的喝,怕喝多了想家,怕闹事,更多的是为了战备,但有可乐就够了。一个桌子上摆了十多个大搪瓷盘子,鸡鸭鱼肉盛得满当当的,四喜丸子红烧蹄膀敞开了吃都没事,后勤还在流水似的往桌子上上新的菜,份量多的真是一个团都吃不完,我安心地拥进一团热闹里。
陆百年没说谎,各个桌上都有几个空位,那是平时的班排长们。我后知后觉地想到我不该回来,我起码可以陪着陆百年,想到这一层我一下就坐不住了,但也不好再出去。
杜怀章迎着各个桌上敬来的可乐,嚷嚷着:“使劲吃、使劲造!吃不了兜着走!就一条、今晚上谁都不许想家哭鼻子!”
这会儿充实得没时间想家,一群兵们嘻嘻哈哈地跟他起哄,吃得喝得上头,一遍遍跑着厕所。
其实吃能吃多久,再饭桶那肚子也是有限的,何况平时一群吃饭跟打仗似的爷们。这一场年夜饭吃了一个多小时也到头了,稀稀落落就有人离席,连部接了外线,今天能给家里打电话,想打多久就打多久,一年也就这一天。
我倒不太想打电话,我知道那场面多盛况,一群人挤得站不住脚,不哭也不可能,那一群爷们哭成一团的德行我怕我看了也把持不住。
我想我有陆百年,不知道比他们幸运到哪儿去了,就慢慢吃着,在饭堂等陆百年回来。
有人打电话,有人去俱乐部等着看春晚,饭堂里杯盘狼藉已经不剩多少人了,陆百年回来得很晚,他回来时大部分班排长们都回来了,大家都坐下来吃这一顿迟到的年夜饭。
陆百年是和严良一起回来的,平时陆百年就不一定去哪个桌上蹭饭和战士们聊天,他搂着严良的肩膀说着话,看见我还在,就很自然地坐到了六班的位置。
严良在我就不太好和陆百年说话,不过我也不知道说什么,陆百年坐在我旁边,严良在他另一边坐下。
剩了一堆大菜动都没动,吃饱是肯定可以吃饱。班排长们留到最后还是有点好处,有人从后勤拖来几件啤酒,那时候禁酒令没有后来的严,士官长们在陆百年的默许下就各自喝上一点。
“吃的好吗小坡?”
我忙不迭点头。
严良拿来两双筷子,给陆百年放下一副:“你太惯着他们了。”
“哪儿有,过年,都一样。”
“你自己贴进去多少?团里面有头有脸的炊事兵全被你挖过来,你犯得着这事儿上得罪人?”
陆百年上手给他塞个蹄子,严良绷着嘴一偏头,陆百年就戳他脸上。严良脸上蹭上一道酱汁,我觉得好笑但是也不敢笑。
我吃得都塞到喉咙了,陆百年和严良坐下来慢慢吃着饭,陆百年偶尔朝我偶尔朝严良说几句话,叫我叫小坡,叫严良叫良子,我俯在桌上,晕乎乎想着就这么吃吧,这饭最好永远别吃完。
我知道这不可能,其实没吃两口的时候,隔壁的班排长们就过来敬酒,陆百年就得一次次站起来推回去。
班排长们脸上泛着红,也没别人看见,冲陆百年就很放松,推也不行,几瓶啤酒几个铁皮罐凑过来,又执着又恳切。
陆百年照样推着:“行啦、行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啊。”
班排长们索性敞开了叫着:“哎哟!没有的事儿,一口、喝一口!”
我也不知道他们要干嘛,一下被挤到人堆外,一班长看见我赶紧冲我使眼色。
“起来、来跟你哥哥敬酒啊,灌晕了他今晚上就不拉紧急集合。”
我一呆,没料到还有这茬,但是我也不能因为不想紧急集合灌醉我哥哥。陆百年酒量本来就一般,班排长们执着,他就更坦然地回绝着。
他们乱哄哄在我身边闹着,冷不防一直坐着的严良站起来,磕开一瓶酒盖子,喀地往桌上一砸,震出来很多泡沫。
一瓶冒着白沫的啤酒就被递上来,几乎凑到陆百年嘴边,陆百年侧着头一愣。
“良子、你也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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