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袖清刚坐上马车,孟老抬手掀开了车帘一角,眼神意味深长,语气平淡地说道:“刚刚老夫的提议,还请剑圣仔细思虑一番。”
说罢,他收回手,带着孙子孟兴坐上了另一辆马车。
坐在一旁的姜北见状问道:“清叔,这位老先生是谁?听说我们赶来之前,您与他们打了一架?”
俞袖清摇摇头:“是一位故人,刚刚只是产生了误会。”
车厢内的姜东又开口道:“他坐上了我们的马车,他和舅舅也是老相识吗?”
俞袖清听了这话愣了愣后,才回答道:“据说……就是你舅舅将他请来沛西的,的确是老相识。”
姜东点点头,与清叔许久未见,本憋在肚子里的许多话,一时间却也说不出来了。
而俞袖清忽地憨笑着从衣袖里掏出个物什塞给了姜东。
姜东有些吃惊地接过,解开包裹,却发现是一双冬日御寒的绵靴。
“那晚回来迟了,是想去鞋店给你买双过冬的鞋。”
姜东紧紧攥着棉靴,没有言语。
姜北此刻似乎又注意到了窗外的什么,问道:“清叔,和你一同前来的那位姑娘是谁?”
俞袖清答:“是谷山医庄的于渊姑娘。”接着,他又把和于渊的相遇以及对方的遭遇告诉了兄妹二人。
姜北点点头说:“那她算是我们舅母的师妹咯,见了她,我们可得叫她一声于渊姐姐了。”
俞袖清见姜东手里攥着绵靴,眼睛望着窗外出神,便主动开口问道:“东儿,你们一路上……还顺利吗?”
“啊,顺利应该不太谈得上吧。”
于是,姜东把那晚露宿时的比武,在客栈与曹游之的不期而遇、姜念宁的路见不平、还有脾气古怪的姜含远,以及姜北治病时吃的苦头,通通告知给了俞袖清。
“罗浮派的拳法,有机会还真想亲眼见识见识。”听到姜东谈到与洪丘腾的比武和罗浮派,俞袖清似乎若有所思。
“清叔,这些日子以来,可都是罗浮派的洪丘腾教我武功呢,我可以给您见识见识。”
姜北喜气洋洋地说着,像是个在期待表扬的小孩,俞袖清垂眼笑了笑,忽地察觉到了对面姜东的不对劲。
“东儿,你怎么了?”
见姜东一直面色沉沉、不笑不语,俞袖清有些不好的预感。
“清叔,来见你之前,我去了一趟洪掌门那里,向他问了一些话。”
姜东把与洪石破的对话托盘告知了对面的两人。
“那么,他最后告诉你了,对吗?”俞袖清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姜北不安的视线在两人中间来回扫视。
“他说,我乃太子温元容之子,而现在追着我们不放的那些人,是现在的皇帝、天下的老大——也就是我父亲的弟弟派来追杀我们的。”
姜东垂下头,神色晦暗不明。
“他想要斩草除根,杀了我和姜北,以绝后患。”
俞袖清沉沉叹了口气,说道:“现在告诉你这些为时早已,况且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那你们本来是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和姜北的?”姜东的语气中暗藏怒火,“听洪掌门的意思,母亲她……”
“姜东!”俞袖清难得地喊了姜东的大名,他的神情复杂,饱含着深深的痛苦与自责。
他说:“这个世界上的仇恨实在太多了,你母亲也是被仇恨迷住了双眼,才会……”
车厢内静默了。
“清叔,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姜北忽然流下泪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我们要逃亡一辈子吗?”
“不可能!”姜东大声地驳斥道,“只要我们去杀了那个皇帝……”
“东儿。”俞袖清轻声叫道,姜东便停下了话头。
事至于此,俞袖清也陷入了长久的思虑:接下来要怎么办?难道真的得带着这两个孩子去刺杀当今的统治者吗?明明是上一辈的恩怨,何必要把这些孩子扯进来呢?
他从未想过让姜东、姜北知道身世,因为他希望他们两人能够平安地度过一生,不被复仇的烈焰所灼伤,可如今世事变迁、物是人非,并非他一个江湖剑客可以左右的。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说道:“洪掌门与我们交情颇深,我可以嘱托他将你们送到南方,远离风暴的中心。”
没错,这是唯一的方法了。
姜北神色犹豫了,呆呆的没有回答,看样子她是同意这个方法了。
但姜东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难道要我们像懦夫一样逃走吗?难道就这样放过杀了母亲的凶手吗?”
“东儿…有些事也不是打打杀杀就能解决,有些事甚至永远都无法解决。”
“不能解决就要因此逃避吗?”姜东的语气中已经饱含了怒火。
“哥哥!你明明知道清叔是为了我们的安全才这样说的!”姜北护着清叔,气愤地说道。
姜东腾地站起身,气愤地指着姜北说:“为了一个洪丘腾,你连杀母之仇都可以忘吗?”
姜北“啊”了一声,霎时眼里噙满了泪水。
见状,姜东心中依旧气不过,猛地推开车门冲出了车厢。
与此同时,另一辆马车内,孟盼易刚刚入座,孙儿孟兴便冲上前去解释:“爷爷,我……”
孟盼易却直接戳穿道:“你不是认出那把剑了吗?”
“这‘七步之内,一刃封喉’的青目剑,主人是天下第一剑客——剑圣俞袖清,谁人不知?可我当时心中犹豫,江湖上销声匿迹多年的第一剑客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沛西?加上他背叛朝廷的消息还在四处传播,真假难辨!”
孟盼易道:“为何在沛西与我们无关,消息真假也与我们无关,我们只要他是俞袖清,只要他是我们的人就够了。”
孟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再多说。
半晌,孟盼易忽道:“那个射伤你的姑娘也大有来头。”
孟兴诧异:“她看上去风尘仆仆、灰头土脸,也是大有来头?”
“谷山医庄几日前遭遇离奇浩劫,苗庄主死于贼人手下,现在这位于渊姑娘,恐怕就是医庄的主人了。”
“医仙苗蓝?传闻中能治百病、能让人起死回生的谷山医庄?”
见孙儿脸上有不相信的神色,孟盼易指着他手上的箭伤道:“你的伤,现在可如何?”
孟兴打量着自己的伤,奇道:“这么一说,那个姑娘上的药确实大有作用,冰冰凉凉的,现在已经不怎么疼了。”
孟盼易笑着摸了摸胡须,忽地注意到从马车内怒气冲冲走出来的姜东。
孟兴也注意到了,开口问道:“爷爷,前来接应俞袖清的公子和小姐又是什么身份?”
“他们是永胜候的妹妹与前太子所生的孩子。”
“姜含远是他们舅舅?”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还是他们的叔父呢。”
孟兴扭头问道:“正是因为姜含远死了妹妹,所以才萌生刺杀的计划的,对吧?”
接着,他又问道:“姜含远不会只是把我们当作给妹妹报仇的工具吧?”
孟盼易却说:“天下人皆知当朝者兴建水木、穷奢极欲,民不堪重负,我们所做的是民心所向。”
孟兴仍是没有多言,提到刺杀这件事就让他心中隐隐不安。
虽身边人人口中都道“兴复大温”,把刺杀这一重担落在他稚嫩的肩膀上,然而弑君之行,孰错孰对,年纪轻轻的孟兴又如何能想得通达呢?
恍惚间,他的耳边又传来火焰灼烧的声音……
他想起,孟家响应姜含远的号召,从大陆的西边向沛西赶来,一路上他们淌过急川,穿过野林,路过村镇,无论经过哪里,他们都对当地的百姓杀伤掳掠、无所不为,对朝廷的官兵更是见一个杀一个。
火光中,夜色里,孟兴站在军帐中看着爷爷沉静的神色,却始终没等来孟盼易喝令停止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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